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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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nbsp;我不愉快时总习惯沉默不语,或更确切地说,我不悦的缄默所具有的那种冷酷、卑劣气质,过去总能吓得瓦莱里亚束手无策。她总是先小声抽泣继而放声哭号,一边说着:"让我发疯的是,你这样呆着的时候,我真不知道你在想什么。"

    我也试过对夏洛特保持沉默--而她只一味发出唧唧声,或咯咯笑我的不言不语。真是个奇异的女人!于是我就退回我原来的房间,现在是标准的"书房"了,低声嘟哝说我毕竟还有部学术性的巨著要写;夏洛特也就继续美化她的家,写几封信,或拿起电话婉转啼唱。我从窗户,透过如漆的白杨树叶的颤动,能看见她穿过大街,心满意足地给费伦的妹妹寄信。

    在我仍对滴漏湖静止的沙滩作过最后一次拜访后的一个星期,一直最星雨阴霾密布,那是我能记得的最抑郁的日子。

    而后终于出现了二三缕模模糊糊希望的光线--在太阳完全进出之前。

    我想到在良好的工作秩序中,我有个灵巧的大脑,我或许该好好利用它。如果我不敢干预我妻子对付她女儿(在令人无望的远方明媚的天空下每天都在越变越热烈,肤色越变越深)的计划,我必须能想出适宜的办法维护自己,这方法日后没准能引向一个特殊的良机。一天晚上,夏洛特自己为我提供了一个出口。

    "我有件令你惊喜的事,"她说,脉脉地看着我,手中举起一勺汤。"秋天,我们俩去英格兰。"

    我一口吞下我勺里的东西,用粉红色餐纸(噢,这是米拉罐饭店需有的证明)抹净嘴唇,我说:

    "我也有一件令人吃惊的事,亲爱的,我们俩不去英格兰""为什么,怎么回事?"她问,看着--那种惊诧比我预料的还严重--我的手(我下意识题叠起又撕开又压平又撕开那张无辜的粉色的餐纸)。不过我微笑的面容不知怎么使她放心了。

    "事情很简单,"我答道。"即使在最融洽的家庭里,象我们这样的,也不是所有的决定都由女方做啊。有些事情应该论丈夫决定。我可以想象你这样一位健康的美国女子,遇上与邦波尔夫人--或冻肉大王塞缨尔。邦波尔,或一位好莱坞荡妇乘同一条海轮横渡大西洋,定会喜不自禁。我一点不怀疑当我们望着--你,坦诚的明眸,我,控制着我嫉妒的羡慕--望着皇宫哨兵或红色哨兵或海獭食者或别的什么时候被拍摄下来,你我一定会为旅游公司做一则最漂亮的广告。可是恰好我讨厌欧洲,包括古老快乐的英格兰。你很清楚,对老朽和腐败的世界,我所有的,仅仅是悲哀的联系。你画报上登的那些彩色广告也无济于事。"

    "亲爱的,"夏洛特说,"我真--""不,等等。眼前的情况纯属偶然。我关心一般倾向。当你想让我不顾工作把整个下午花在湖边晒太阳,为了你我会很乐意顺从,为你晒成个金光灿灿的小黑孩,而不再作学者和,怎么说呢,教育者。当你带我去与可爱的法洛夫妇玩桥牌喝酒,我也总是欣然从命。不,请等等再说。当你要装饰你的家,我不干涉你的计划。当你决皮--当你决定一切事情,我也许完全或部分反对--但从无半句怨言。我可以忽视个别事。但我不能无视一般倾向。我喜欢被你指挥监督,但任何一种游戏都有规剔。我不是生气。我根本不是生气。

    别再那样做。我也是这个家的一半,嗓音虽小但还清楚。"

    她走到我身边,跪了下来,慢慢地但非常猛烈地摇着头,抓紧我的裤子。她说她从来没想到。她说我是她的统治者,她的上帝。她说露易丝走了,让我们现在就做爱吧。她说我必须原谅她否则她就去死。

    这场小事故使我满是得意。我轻轻地告诉她,这是件无需请求原谅的事,但需改变一个人的方式;我决心趁势故作冷漠阴沉,有相当长的时间只埋头写书--至少是假装用功。

    我原先屋里的"工作床",-早就变成萦绕我心头的那张沙发了,夏洛特从我们同居起就提醒我,那屋子该改成标准的"作家私室"。"英国事件"的两天后,我正坐在一张崭新又舒适的椅子里,膝上放着一大卷书,夏洛特用无名指敲门,悠悠地走了进来。她的姿态和我的洛丽塔多么不同,过去当她穿着脏乎乎的蓝仔裤来看我时,总是浑身散发出性感少女的留香;她衬衣最底下的扣子还总是开着,令人害怕又让人发狂,有股隐隐的邪恶。不过,让我告诉你们。在小黑兹的粗鲁无礼和大黑兹的泰然自若能背后,均流动着娇羞的气质,它们味道相同,低低的声音相同。一位伟大的法国医生曾对我父亲说过,在近亲中,最微弱的胃响"声音"也相同。

    夏洛特就这么踱了进来。她觉得我们之间的一切都不对劲。昨天以及昨天的昨天的晚上我们刚上床就假装睡熟,天亮才醒来。

    她温柔地问我她是否"打搅了"。

    "这会儿不,"我说,把《少女百科》第三卷翻开,查看一幅被绘制人称作"臀界"的画。

    夏洛特走到有一个抽屉的仿桃花心木公桌子边。她把手放在上边,小桌子很难看,毫无疑问,可并不碍她的事。

    "我总想问问你,"她说(象是谈生意,一点也不卖俏),"这东西干吗锁?你这屋还要它么?样子真蠢极了。"

    "别管它,"我说。我正在"期堪的那维亚野营"。

    "有钥匙么?""藏起来了。"

    "噢,亨……"

    "锁着情书呢。"

    她给了我-副受伤雌鹿的目光,这使我很气恼,而后,她不知我是否很认真,也不知如何继续这场谈话,就又呆站着了。我慢慢看过几页(校园、加拿大、小型照相机、糖果),她出神地望着破璃,用杏黄加玫瑰色的尖利指甲敲打它。

    这会儿(我看到"乘独木舟"和"北美野鸭"了),她挪到我的椅子边,就势重重地落坐在扶手上,用我第一任妻子惯用的香水的气味立刻将我淹没。"阁下愿意在这儿过秋天吗?"她问时,小拇指指着一个守旧的"东方州"的一幅秋景。"为什么?"(非常清晰又馒悠悠)。她耸耸肩。(没准哈罗德过去总是那时候去度假。开放的季节,条件反射到她那儿。)"我想我知道那是哪儿,"她说,手仍指着。"我记得一家旅馆,着魔猎人,很古怪,是不是?食物真是精美。而且互不干扰。"

    她靠在我的太阳穴上摩挲了脸颊。瓦莱里亚很快就又恢复常态。

    "晚饭你想吃点儿什么特别的么,亲爱的?约翰和琼一会儿来。"

    我咕噜一声做了回答。她吻了我的下唇,明快地说她要做个蛋糕(从我租宿起开始的传统,因为我赞赏她的蛋糕),然后留我独自一人选惘地呆坐房内。

    我小心地把打开的书放在她坐过的地方(书还试图做海浪翻转,但突在里边的铅笔阻止了它),我查看了藏钥匙的地方:它很乖,仍躺在那只昂贵的安全剃胡刀下边;这只旧的过去我一直用着,直到她给我买了只更好、更便宜的。这是万无一失的隐藏地么--在刀片下边,在那只包着天鹅绒的盒槽里?盒子放在装有我各种各样的工作文件的一只箱中。

    我还能做什么改进吗?很显然,要想藏东西有多么难--尤其当一个人的老婆总把眼睛盯在这家俱上的时候。

    我记得就是在我们上次游泳后一星期,午间邮递员送来了费伦小姐第二的回信。那女人写道,她刚刚从她姐姐的葬礼回到圣阿尔布拉。"尤菲米姬摔坏臀骨以后就大不一样了。"

    至于亨伯特夫人的女儿之事,她想告知今年招收已经太迟;不过,幸存的费伦完全相信,如果亨伯特夫人能在一月把多洛雷斯带去,她的入校就可以办妥。

    第二天,吃完中饭,我去见"我们"的医生,一个挺友好的家伙,他对一些专利麻醉药持只能用于临床的态度以及对它们的完全依赖,恰好表现出他对医药科学的无知和漠视。

    烙将必须回到拉姆斯代尔的事实,便是希望的宝库。为此我要做好充分准备。实际上,在夏洛特做出那个残酷的决定以后,我已经提前进入我的程序了;我必须确保我可爱的孩子到来的那天晚上,以及接连的一夜又一夜,直到圣阿尔杰布拉把她认我身边带走为止,我能有办法让两个尤物沉沉入睡,任河声响或触动都不能使其惊醒。在大半个七月里,我实验过各种各样的安眠药,用药物大食家夏洛特做试验。我给她的最后一剂(她以为那是镇静片--为她的神经上油),把她击昏了整整四个小时。我把收音机音量开满,还将巨亮的饵光朝她脸上打去。我推她,捏她,扎她--但什么也干拢不了她平静而有力的呼吸节奏。可是,每当我一做象是吻她之类的简单动作,她马上就会醒来,象一条章鱼生机勃勃(我仓皇逃走)。这药可不行,我想;还得有更安全的。最初,我对拜伦医生说他上次给我的失眠症开的药于事无补,他好象根本不信。他建议我再试试,而后给我看他家人的照片以转移我的注意力。他有个迷人的孩子,也象多丽那般年龄;但我看穿了他的花招,坚持让他开一些目前最有劲的药。他建议我去打高尔夫,但最后终于同意给我一些,用她的话说,"效力无比的";便走向另一个柜子,取出一小瓶蓝紫色胶囊,一头有黑紫色带状条纹,他说,这是刚上市的,并不用于那些一口水就能镇静下来的神经病患者;它只用于无法入睡的艺术家们,这些人必须先死去几小时方能再活几百年。我喜欢愚弄傻气十足的医生,尽管内心很高兴,但把药片装进口袋时,还是怀疑地耸了耸肩。再说,对他我也必须严加小心。

    记得有一次拜访他,我愚蠢地失口提到了我最后入的那家疗养院,我自信看见了他的耳朵尖痉挛了一下。既然夏洛特或任何其他人都不知道我过去的那段日子,我于是结结巴巴地解释说,我曾为了写部小说到精神病患者中间做过些调查,不过无妨;这老恶棍当然有个甜甜的女儿。

    我精神高涨地告辞出来。用一个指头把住我妻子的小车,心满意足地向家驶去。拉姆斯代尔毕竟诱惑力很大。蝉在叫;大街刚洒过水。一路顺风,我几乎是平滑着就开上了我们那条陡峭的小马路。那天不知怎么样样事都很称心。天那么蓝树那么绿。我知道太阳光灿灿,因为我的点火栓正好反射在挡风玻璃里;我还知道此时正是三点半,因为每天下午给奥泊西特小姐按摩的护士穿着白袜、白鞋正在狭窄的便道上轻快地走着。象平常一样,歇斯底里的琼克长毛狗在我驶下山时朝我袭来:也象平常一样,地方报纸刚刚被肯尼扔在前廊上。

    前一天,我已放弃了故意摆出的冷漠的生活规矩。此刻我打开起居室的门便快乐地喊出归家之辞。夏洛特的玉色颈背和青铜色甜面包对着我,身上穿着我第一次见她时穿的那身黄色衬衣,栗色宽松鞋,她正坐在椅角的写字台上写信。

    我的手仍然放在门把上又重复了我衷心的欢呼。她写字的手停下来。静坐了片刻;然后她慢慢转过她的椅子,把胳膊肘放在弯曲的靠背上。她的脸因激动的情绪显得十分难看,她盯着我的双腿开口说话时那情景怪是骇人:

    "黑兹这女人,大母狗,老猫,应受惩罚的妈妈,这……

    又老又蠢的黑兹从今起不再是你捉弄的对象。她已经……她已经……"

    我义正辞严的控诉者住了口,吞咽下她的怨恨和泪水。

    无论亨伯特·亨伯特说什么--或企图说什么--都全无必要。她继续道:

    "你是个野兽。你是个可恶、可憎、罪大恶极的骗子。你敢过来--我就朝窗外叫。滚回去!"

    同样,我想无论h.h.小声嘀咕些什么都可以省略。

    "今晚我就离开。这一切都是你的。只是你永远、永远也见不到那个可怜的乳臭末干的小丫头了。滚出这间屋子。"

    读者,我那么做了。我上楼来到一半破烂的书房。两手叉腰,镇静下来恢复自若,站了片刻,从门口看到那张遭劫的小桌子,抽屉大开,一把钥匙挂在锁孔里,另外四把钥匙摊在桌面上。我穿过顶楼的走廊,走进亨伯特夫妇的卧室,平静地从她枕头下转移出我的日记,放入我的口袋。然后我朝楼下走去,又停在半路:她正在通电话,电话机正好就安在客厅的门外。我想听听她正说些什么:她取消了订购的什么物品,然后又回到客厅。我再次调整好我的呼吸,穿过过道,进了厨房。我打开一瓶苏格兰威士忌。她从来也不能抵抗威士忌的诱惑。我走进餐室,透过半开的门,看到夏洛特宽宽的后背。

    "你这样是在毁我也毁了你的一生,"我平静地说。"让我们通情达理些。这都是你的幻觉。你真疯了,夏洛特。你找到的那些笔记不过是一部小说的片断。你和她的名字也不过是碰巧用用。就因为它们是信手拈来。好好想想吧。我去给你拿杯酒。"

    她既没回答也没转过身,只是一个劲飞快地胡涂乱写,不知她写的是什么。大概第三封信了(两封已装在贴足邮票的信封里,放在桌上)。我又走回厨房。

    我拿出两个杯子(为圣阿尔杰布拉?为洛?)。从冰箱里取出冰块以后,它粗暴地朝我吼了一声。再写一遍。让她重读一遍。她不会记住细节的。改动,伪造。写个片断,拿给她看,或随便扔在哪儿。为什么自来水龙头长鸣起来有时会那么可怕?真是个可怕的局面,真是。象小枕头形状的冰块--是玩具北极熊的枕头,洛说--当温水注进它们的小窝解救了它们,那些刺耳的锉声、噼哩啪啦声和受折磨声便消逝了。我将杯子并排放着。注入威士忌和少量苏打水。她禁止我使用针搅拌。冰盒里一阵乒乒乓乓。我端着酒杯穿过餐室,来到客厅门外,门只开了一个缝,我的胳膊肘都进不去,隔着门我说:

    "我给你拿酒来了。"

    没有回答,这个疯母狗,我于是把杯子放在电话机旁边的餐具架上,这时电话响了。

    "我是莱斯利。莱斯利.汤姆森,"喜欢在天刚亮时游个泳的莱斯利.汤姆森说:"亨伯特夫人被车轧了,你最好马上来,先生。"

    我回答说,可能约略有些暴躁,说我妻子安然无恙,同时一手拿着听筒,一边推开门说:

    "这个人说你被轧死了,夏洛特。"

    但夏洛特没在客厅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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