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百十二章 鼎天剑脉,伐毛洗髓(2/2)
熔炉之喻给了耿照打破困局的灵感,他借由刀剑交击散去过多的内息增生,用硬挤出来的一丝灵台清明,观视体内诸元;虽只短短一霎,在“入虚静”的通明法门之下,虚识中的一剎那被无限延长,连带将他经历过的铸炼体验、学武进程悉数提取出来,一幅幅图像般悬在空中,用来参照钻研,以求突破。
心识一霎万千,如电如雾,常人可感者,百千中未有一二。每个掠过脑海的绝妙灵感,其实都不是天外飞来,而是得自所见所闻、所思所想,无数感官知觉的零星碎片在心海中激荡撞击、交融消抵,磨去每一分多余无谓后,所得到的灿烂结晶。
只是旁人于无意之间偶得,耿照却可利用夺舍大法的“入虚静”功夫为之。
他浮在布满影像的虚空里,不住翻动记忆,来回于每个七叔或明姑娘为他详细开解的当下,也不知过了多久,原本凌乱的线头相互爬网连结,去芜存菁,最终停在那句不知是假是真的“重塑体内经脉,脱胎换骨”上;撞击的火花消逝后,留下一个绝妙的点子。
--没有经脉能容纳精炼的碧火真气怎办?
那就造一副全新的、量身订做的强韧经脉!
心魔障可视为内功练到一定程度后,必须加以突破的瓶颈。碧火神功的初关,即为“易经拓脉”--为使短时间内练得的大量内息能更有效率地被运用,须将纳气的诸脉予以拓展。突破了这个瓶颈,气血的运行将不同于未习武的普通人,即使搁下拳脚刀剑的锻炼,内功也无倒退之虞。
拓脉的过程不惟痛苦,风险亦高,稍有不慎,便是筋脉毁损、元功尽废的下场。上乘内功殊途同归,目的不外乎源源不绝的内息,以及更有效率的运用,此非碧火神功独有,各派对“易其经脉”皆有不同的见解,甚至以此做为层境区分,也有为求精进,一再挑战易经拓脉的绝高风险的。
但碧火神功却不走这个路子,易经拓脉只做一次,用以奠基武骨,接下来的三、四关“却食吞炁”并无如此剧变,看似借由外在干预、大量锻炼内息,以充实丹田的单纯过程,背后却蕴含了极为重要的目的,即是“促使修习之人了解内息的本质”,为迎接三关心魔预作准备。
到了“伐毛去形”的阶段,内息被锤炼得更加致密,不受固有经脉限制,用以散入血、肌、皮、骨等周身各处,由真气统合诸元,达到极高的传导效能。到了这个境界,同样只出一成功力,碧火真气不但威力更强,收发的效率也更快,彻底拉开与其他修习法门之间的距离,“内家玄功天下第一”的名头,至此方能无争。
但这仍旧不是碧火神功的真正目的。
经脉本无形质,剖开皮肉亦不可见,唯气血可感。一旦能以真气统合体内诸元,无形无质的经脉与有形有质的人身肉躯,可透过真气产生连结,“复位经脉”将不再是遥不可及的虚妄之说;须经数度易经拓脉才能拥有的绝顶武骨,自此有机会一蹴而成,故称“洗髓返骨”。
此关看似简单,凶险也不及前七关心魔,单论承受的痛苦,更比不上易经拓脉的煎熬,然而历来修习神功者,有的在突破七关心魔后,须待十数乃至数十年之久,才能挑战八关,也有终生未曾轻叩此关之人,盖因“返骨”最难的不在功力修为,而是眼界。
取得“复位经脉”的资格,却未必能拥有理想的蓝图擘划。
如非耗费数十年时光钻研、会过当世无数高手,身经百战,累积了足够的眼界识见,岂知天下无敌的绝顶武骨,究竟该是何等模样!
但耿照别无选择。碧火神功的速成已骇人听闻,但自有此神功以来,遍数历来修者,却无一能有奇遇如他,内息如斯猛进,等同自戕,即使侥幸存活,也将造成不可磨灭的伤害。“复位经脉”已是万不得已的唯一法门!
此时此刻,耿照意外地与创制这门神功的前辈高人思路相迭,俱都想到了一处。
于是精于锻造的少年学徒,把身体当成了他最熟悉的铸炼房,以沸滚如炽的五脏六腑为洪炉,横冲直撞的碧火真气为材料;以神为锤,以精、气为砧,试图将交融一片的体内诸元一一还原。
每锤落下,便有一束凶暴的真气嚎叫扭动,挣扎着改变形状,原本体内的一片混沌,渐渐被还固成形,仿佛将铁汁凝结成生铁、再将铁片锻打成钢一样。耿照惊喜地发现:被锤炼成形的内息,似乎也同时失去了内息的质性,变成更精粹、也更强大的经脉雏形,将四散的内息圈系导引,体内的力量运行正在回复某种规律,虽然离自由运使仍十分遥远。
内息被接连锻化,加速了彼此间的消长,耿照正要更进一步,着手复位影响武学至巨的奇经八脉,才发现并无蓝本可供参照。按原有的经脉重塑毫无意义:眼下爆冲的真气虽被锻化,若维持旧制不变,待内息溢满,难不成还要再“洗髓返骨”一回?就算身体受得了折腾,他也受不了。
(新的经脉……该是什么模样?)一股强大的异种真气透体而过,阳刚纯正、威力无匹,耿照体内的真气爆冲渐受控制,这下不再连结诸元随之摆荡,更能领略其威。
--李寒阳!
耿照回过神,眼前魁梧的汉子挥动大剑,再度与藏锋交击,剑劲沿刀回溯,穿透布满碧火真气的躯体。在“却食吞炁”的心诀感知之下,惊觉这一剑布满太阳寒水之气,起自足太阳膀胱、手太阳小肠两经,劲发督脉,丙火化气于壬水,以太阳之气兼统水火,故刚而不折。
(就是这个!)明知不敌,耿照却硬着头皮举刀,“铿!”被轰退了几步,瞬间攫取了李寒阳的督脉导行之法,连足太阳膀胱、手太阳小肠两经亦有所得,若能透析,当尽得太阳寒水劲力的奥妙。
李寒阳一剑将他挥开,也不进逼,回头笑道:“看好了,这路《六极剑法》你虔家亦有修习。你父亲教过你口诀没有?”却是对虔无咎说的。虔无咎一见他出剑,两只清澈的大眼睛睁得烁亮,怕被他小瞧了,不免有辱亡父英名,沉着小脸大声道:“教过!”
李寒阳点头,见耿照立稳脚跟、调匀呼吸,才又递招将他击退,道:“《六极剑法》以招式论,不算上乘剑术,却是影响武儒南宗最深的一门剑艺,关键在“六极”二字作何解释。
“在中行氏本家,六极两字作“六合”解,意指天地四方,兼容并蓄。我继承鼎天钧剑后,受先师教导,以精、气、神内三合及手、眼、身外三合为六合,又与本家六合相异。你虔家补剑斋如何解这两字?”巨剑挥洒,随手接了耿照两刀,震得他踉跄倒退。
看台之上,邵咸尊与邵兰生交换眼色,暗忖:“果然是平湖补剑斋!”
凤翼山中行氏负有守护“天下刀笔令”的使命,严禁子弟闯荡江湖,若有分家,须放弃“中行”之姓。这些分家在南方各地落脚,百余年来亦闯出名号,其中以悦南左氏、凤东佑氏、云山后氏、平湖虔氏四支最盛。
号称“天下剑藏”、包罗万有的《中行九畴》,无疑是中行家最负盛名的武学,但精研剑术的行家都知道:要把中行氏乃至武儒南宗的剑法研究透彻,《六极剑法》才是最关键处。这部由昔日沧海儒宗传落的剑谱不过薄薄一册,但对心诀中“六极”的不同理解,却造成中行氏本家与四大分家的剑路分歧,从而迸出无数火花。
虔无咎不愿教他看扁,大声道:“我爹说补剑斋的武功,首重“医剑同流”!六极当作“六气”解,是为阴、阳、风、雨、晦、明。”
李寒阳频频点头,露出满意之色。
“一样的招式,心诀不同,威力也不相同。你看仔细了。”拉开架势,截、抽、洗、带,压、棚、点、搅……鼎天钧运使自如,胜似三尺青锋,将六极剑之高低、斜正、曲直、左右、进退、伸缩等诸法一一示演,无视全场几千只眼睛,不惟那份举重若轻的从容,磊落处亦令人心折。
六极剑法的图谱于武儒宗脉流传甚广,非是什么秘而不宣的绝学,但凡精研剑论之人,案头没有不放一本《沧南六极图录通说》的。但自鼎天剑主手里一招一式施展出来,兼白心法剑诀,那就不同了。在场如许缁衣、邵咸尊等正道首脑纷纷转头,以免“窥人传艺”的嫌疑,连门人亦不许观视。
萧谏纸是儒脉出身,埋皇剑冢更是持天下剑学之钧枢,望重武林,老台丞甚至亲撰过一部《六极剑考》,与同样博采百家、人称“白发剑读”的凤东佑氏长老佑云关见解相左,两人为此鱼雁往返,着实打过一场激烈的笔战;然而此际仍须避嫌,索性闭目垂首,似是入定,一旁不通剑术的谈剑笏也没敢多瞧。
起初只有蒲宝、独孤天威二人肆无忌惮,或鼓掌叫好,或啧啧摇头,评论这招不够飘逸、那式太过坑爹,如观斗鸡竞狗;末了连蒲宝也笑不出,余下独孤天威一个,这参军戏自然演不下去。
原来李寒阳自初式“皇建有极”起手,依序演至第三十六式“定命靡常”,为使无咎看得分明,不仅动作缓慢,剑上也无甚劲力,其间遇耿照复来,便信手以当式击退。
攻的人固然漫不经心,似是站久了身子难受,才对砍一下舒坦舒坦;挡的人更是虚应故事,专心演招讲武,直忘了正在决斗。蒲宝目瞪口呆,半晌才低啐一口,想起李寒阳是南陵代表,还怕被人瞧见,小声咕哝:“你奶奶的!这到底又怎么了?刚才不还打得直脖子吊眼,一副撞邪德行?早知打成这样,不如挂上“中场休息”的牌子,大伙儿轮流上茅房。”
场中耿照倒是一头大汗,湿透重衫,眼中赤红渐渐消淡,蓦地抬头一喝,猱身扑上。
李寒阳还了一剑,似有所感,轩起剑眉对无咎道:“适才是本家所传的六极剑套路,现下你看我的。”臂肌一鼓,跨步旋身,贴额如持香的巨剑划了个大圆,“呼”的一声抡扫而出,刃上如挟风雷,厚如砖头的长直剑身似被挥出了一抹月弧!
同样一式“皇建有极”,再无半分儒风,李寒阳人剑合一,以全身的力量旋开巨刃,观者无不色变!
“这才象话嘛!”蒲宝双掌一击,不禁眉飞色舞。
而面对鼎天钧剑的惊人声势,耿照竟是舞刀直撼,丝毫无惧。这回的六极剑不再温文守度,李寒阳从初式使到第三十六式,毫无拆解应对可言,每一击都将耿照轰得不住倒退,稳稳占据主动;末式“定命靡常”一完,又接回“皇建有极”,重新使过一遍。
恐怖的铿击声在偌大的场中回荡着,如铁锤砸落石板地。没有一个人觉得沉闷无聊。
单调的金属碰撞捶上了耳膜深处的镫骨,连着体内的每条麻筋、每根骨骼反复敲打,敲得人浑身发麻,如坐针毡,仿佛下一霎眼便要发狂,却被按压在位子上无法动弹,只能继续聆听无休无止的刀剑声……骇人的折磨持续了近半个时辰,当中从未间断。
就在身负内功的武者都将受不住的当儿,耿照亦退到再无可退处,蓦地李寒阳足尖一点,连人带剑冲天拔起,呼啸着自头顶斩落!
形势变化如此极端,耿照的狼狈众人却始终都看在眼里:他连李寒阳信手一击都接不下,况乎全力施为!眼见少年将被劈成两半,不由惊呼。
媚儿没料到满口仁义的鼎天剑主竟痛下杀手,眦目欲裂:“小……小和尚!”救之不及,脑中“唰”的一白。回神只见黄沙散去,耿照横持“藏锋”,稳稳架住了鼎天钧,细长的直刀衬与巨剑,比竹篾子好不到哪儿去,却毫不显颓势,与持刀烈视的少年相仿佛。
李寒阳这式六极剑的确未曾留力,心法却不是自家的。
“此剑调和六气,乃我与你父亲决斗时悟得,今日还授与你。”虽未回头,谁都知道是对虔无咎所说。男童瞪大眼睛,握拳颤抖,连少年朱五牵起他的手都忘记要甩开,犹陷于目睹极式的震撼。
而耿照终于明白,是李寒阳帮了自己一把。这股剑劲他十分熟悉,与解开韩雪色脉封的手法极其相似,尽得“医剑同流”之理,在复位经脉的最后阶段推波助澜,完美地贯通了各处淤塞。
体内爆冲的真气被锻化一空,奇经八脉宛若新生,俱纳周身真气而未盈,传导内息的速度更是快得不可思议;剑刃临头,他及时回刀、立稳、卸劲,动作一气呵成,按理绝对接不下的宏大剑劲,一霎被导引到双脚之下,藏锋的薄刃仅与巨剑相接的一点受力,丝毫无伤。
以李寒阳之能,适才的举动简直毫无道理,尤其是以自身心法推动六极剑式,往来数回,不厌其烦;明里是临阵传艺,启迪于无咎,却像故意让耿照摸清周身经络似的,为他提供了宝贵的脉行蓝图。
更重要的是:李寒阳的武功与《火碧丹绝》完全不是一路,耿照究其劲力脉行,心知非是自己交了好运,连比武之际,都能侥幸遇上识者指点。
李寒阳究竟是如何知晓,自己迫切需要可供参酌的脉行?耿照百思不解,却未敢失了礼数,隔着刀剑相交,仰头道:“多谢相助!若非李大侠慨然伸出援手,在下只怕已走火入魔,死于非命。”
李寒阳剑上劲力未减,仿佛为了确认他恢复的情况,言谈间鼎天钧剑的份量持续变沉,宛若天坠残峰,见耿照晃都没晃半点,颔首微笑:“我怎么说也是游侠,岂能见死不救?况以一名极有潜力的后起之秀,耿典卫若星殒于此,天下刀剑客当同声一哭。”清澄的眼眸一洗施展“剑势”时的骇人威压,仿佛看出少年心中疑惑,低道:“真正救了你的,是那名以“传音入密”指点的女子。若无她提供心诀,我也不知该从何下手。你等习练的这门内功当真是匪夷所思,今日之前我闻所未闻,遑论想象。”
--那不是幻觉!
(原来……方才的一切都是真的,非是我凭空臆想!)“明姑娘!”耿照正欲转头寻觅,头顶剑劲一沉,李寒阳喝道:“胜负未分,何由顾盼!”两人合劲抵撞,倏然两分,巨剑泼风抡扫,其间一抹乌影翩然翻绕,游蛇般的刀光宛若活物,上下吞吐,忽隐忽现!
然而不管刀光如何变幻,李寒阳总能一剑将其扫出原形,双方绕着偌大的场地不停变换方位,没有一刻稍停,渐渐掀起一阵薄薄的黄尘罩子,沿着围栏颤巍升摇,从看台顶望下,仿佛一个巨大的龙卷正缓缓成形,而风暴的中心居然仅仅是两具血肉之躯。
众人看得目瞪口呆,连声音也无法发出。
镇东将军府的耿典卫仿佛突然变了个人,场中绝非是一名初露头角的少年好手挑战成名既久的南疆剑首--这不过是前半场的错误印象罢了。眼前根本就是两名李寒阳在对打,一样强壮、一样迅捷,一样裂地碎石掀尘搅风,一样单人孤剑,即有万夫不当之勇……当两个人毫无顾忌,放开手来狂殴痛击之时,连杀伐声都仿佛能贯透耳膜,震撼胸臆,观战的众人顿觉自己无比渺小。
但耿照清楚知道不是这样。
复位经脉之后,他体内奇经八脉的脉行与李寒阳已无分轩轾。
李寒阳出身名门,复得诸凤殿之传承,修习内功、精研剑法逾四十五载,距三才五峰的境界只差一步,其脉行非同小可;举重若轻,大巧不工,运使起来游刃有余,犹如手中神兵鼎天钧。
耿照倚之重塑经脉,最后经李寒阳干坤一定,功成圆满,等于凭空得到他四十五载的修练成果,运功时只觉脉中行气如剑,大招以一缕内息便能推动,鼎重剑轻、运转自如,似能略窥李寒阳的巨剑心法,益发明白两人之间的实力差距。
不停变换方位,是为了避免正面交锋,以减轻独对李寒阳的巨大压力。无奈此计虽好,却有一处不可行:比起内功根基的差距,李寒阳在招式、实战经验上更拥有压倒性的优势,缠斗一长,耿照顿显支绌,只能借位移争取空间。
而“剑势”的威力,在实战中则发挥得更加淋漓尽致。
碧火神功对气机的灵敏反应,此际竟成缺陷:李寒阳的“拔剑无罅”与挥动实剑时所迸发的杀气,在碧火功的先天感应里几无分别,过往料敌机先的无双利器,反而造成致命的混淆。
激战中李寒阳一剑挥落,耿照及时跃起,欺鼎天钧沉重巨大,回剑不及身坠,便要抢先出手,蓦地李寒阳一抬眼,耿照顿觉几处可乘的空隙,俱被他的目光封死,盘算落空,咬牙暗忖:“我只拣一处下手,难不成你有四条手臂!”藏锋还未扎落,心头忽生不祥,本能回刀一封,鼎天钧剑拦腰扫至;适才感应的四路封绝剑势之中,其一竟是实剑。
耿照扎扎实实挨了一记,被雄浑劲力扫出三丈余,滚到围墙边弹撞回来,才得缓手拄起。幸李寒阳并未追击,仅于三丈开外平举大剑,脚踏丁字步,山风卷尘,吹得披风猎猎作响。权领诸凤殿、号令三千游侠的南疆剑首并不爱猫捉老鼠的游戏,他看透了年轻对手的实力及缺陷,明白此际不应抱持期待,决定终结这场无益之战。
而决胜,只要一剑就好。
一切仿佛又回到了开始。力量不及,招数不及……纵使解决了心魔关大患,耿照发现自己仍距胜利十分遥远。但只剩最后一剑的机会。碧火神功不是李寒阳的对手,连意外突破“洗髓返骨”的八关境界、得到堪比李寒阳的鼎天剑脉,仍无法一举战胜此人。除非另有奥援--化骊珠。
新得的鼎天剑脉,应更能承受骊珠奇力。耿照暗提内元,以一缕气丝轻触脐间宝珠,然后逐步增强力道……强韧的肉体似给了化骊珠绝对的信心,也可能是真气的致密程度终于凌驾奇力,耿照感觉化骊珠的力量稳定输出、增幅着,与碧火真气融为一体。粗粗估算,骊珠释放的力量约莫提升了三成内力,还在持续增加。
鼎天剑脉、神兵利器,突破八关心魔后重获新生的碧火神功,再加上稳定输出的骊珠奇力……
耿照把拥有的一切加总起来,再无保留,拖着“藏锋”向前迈步,双腿交错的速度越来越快,借由奔跑,继续增幅化骊珠提升内力,靴底踏过的地面都被夯成烧瓦似的一片赭黄,拖曳着的刀尖划过产生质变的坚硬地面,爆出成串火花!
李寒阳身姿不动,蓦然抬头,除了剑尖与靴尖连成的纵轴之外,周围的空间俱被“剑势”死锁,一丈之内,无论耿照是左闪右绕抑或伏低跃高,都将被看不见的气机笼罩,甚至会在动作的瞬间产生微妙的停滞,仿佛被他的目光捆缚于空中,旋被巨剑斩落!
唯一无备的,只有居中的纵轴。此间是决胜之地,等待少年的只有闪耀着血暗铜色的巨剑鼎天钧。
“来吧!”初老的游侠双目炽烈,在心中吶喊着:“这一剑将分出胜负!”
“还有什么是可依恃的?”少年俯首飞步,长刀拽得火星嘎响,疾奔中犹带一丝冷静:“碧火神功、化骊珠……我还拥有什么?”
极度的专注令耿照沉入虚空,仿佛又回到索遍枯肠寻找灵感的当儿,虚识中不住翻动的画面宛若书页,直到一小块画面像是要裂开了似的,露出背后他从未见过的丬角--“他在做什么,老二?”韩雪色气急败坏地扳过聂雨色的肩膀。“是藏有什么暗招后着,还是想抢在李寒阳出手前闪过巨剑,欺入剑围?”
聂雨色眉头紧蹙。“不可能。剑势所及,绝无生路。”
他不知道耿照在想什么。这一步是死棋,没有这种道理!
风篁握紧刀柄,驼铃“当”的一跳,回神才发现掌里既湿又冷。正面对敌绝不能胜,以李寒阳的功力与鼎天钧的沉锐……没办法了。他一咬牙解下配刀,拼着师父责怪,也要以回旋绝式分散李寒阳的注意力,及时解救耿兄弟--媚儿侧身跃出横栏,没命地朝战团中心奔去。
她没敢开声,唯恐泄漏一丝真气,赶不及在巨剑砍落前将小和尚扑倒。
她从没像这样恨过自己脚程不够快,恨自己没有痛下苦功锻炼轻功。或许是小和尚太快了,她跑到胸臆里仿佛再也吸不到一丝空气,却只能望着小和尚的背影心中发冷--耿照没有闪避或伏跃,就这么冲入轴线的尽头,连人带刀撞向鼎天钧剑!“来得好!”李寒阳意兴遄飞,剑光映亮了他的须眉鬓发,铜色巨剑在虚空中留下数个互不相连的残影,倏地斩入耿照左肩!
媚儿连停都没停,身形顿矮,一连在地上打了几个滚,勉强撑起身来,绸襟娇里的一双绵乳剧烈晃荡,尖翘腹圆,弹撞之间不住抖落沙尘,更添凄艳。
“小……”她张口欲唤,还没发现喉音既哑,眼角已滚落大颗泪珠;凝眸望去,忽尔一怔。山风呼啸,久久不息,也不知过了多久,周围突然爆出零星的掌声,瞬间如点烟硝,转眼炸得了一片轰然。
“好!好功夫、好功夫!”
“这……这真是太厉害了!”
“这等身手,大开眼界啊!”
媚儿揉揉眼睛,终于确定场中二人景况:极招过后,李寒阳的巨剑砍中耿照肩膊,却未将他砍成两丬。是李寒阳及时止住了手,因为“藏锋”的薄刃自巨剑脊侧斜斜贯出,就像贯穿一片软木似的,刀尖指着李寒阳喉间,只差分许便要见血。
他的剑不得不顿止。
耿照亟欲抽刀,以鼎天剑主的造诣,轻轻一转剑柄,便能将长刀折断,藏锋却像融进了巨剑似的丝纹不动,密合之甚,可想见此刀快利,竟是可一而不可再,忽然省悟:“是……是我赢了。我胜过了鼎天钧剑之主!”左肩的痛楚令他脸色发白,却难掩得手后的心旌摇曳:“承让了……李大侠。”松开刀柄身子微晃,便要栽倒。
李寒阳以迅捷的手法连刀带剑一扬,随手插落地面,飞快点了他周身几处大穴,及时将人接住,爽朗大笑:“赢得漂亮啊,典卫大人。你实在是个处处出人意表的奇人,李某之败,无话可说。”
耿照在鼎天钧剑及体的瞬间,以刀刃贯穿了剑身,抢先指住李寒阳的要害。李寒阳的“剑势”锁住他所有的退路,迫使耿照于中轴决胜,而巨剑也的确精准地斩中对手--唯一料不到的,只有贯穿神兵鼎天钧的奇刃藏锋。
剑脊本是剑器罩门,藏锋由邵咸尊亲炙,自是天下少有的利刃,以已之强攻敌之弱,致胜的道理似乎并不难想象。然而李寒阳出招时剑上饱注内劲,坚逾玄铁,在场一干武学行家心下雪亮:无论耿照拿的是何等神兵,都不能仗器利刺穿李寒阳手里的鼎天钧剑;这一击的精、气、神须与李寒阳相若,足以抵消他加诸于剑上的力量,令刀剑回归原初的物性,方能以刃利制脊钝,得战果如斯。这可是极高明的武学境界。
只是谁也说不出这是什么武功,除了一名少女之外。
“他妈的!真是绝了。东海这鬼地方,啥事都能有!”
任逐流作梦也想不到,耿照竟能在鼎天剑主手底下取得一胜,乐得眉花眼笑,若非碍于场面,只怕要手舞足蹈起来。回见任宜紫罕有地蹙起柳眉,若有所思,心想这丫头莫非是吓傻了,居然转了性子,促狭道:“怎么,模样忒认真,看出了什么门道?”
任宜紫欲言又止,片刻才低道:“这招我见过。”任逐流切的一声,只当她信口雌黄,浑没留意侄女默默擎出了随身不离的同心剑,对着剑脊末端发怔。阿兰山的初阳下,剑身近柄处映出一枚针眼般的小孔,居然洞穿了天下知名的碧水纹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