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四章 百花帮太上(2/2)
芍药娇笑道:“见过太上,马上就回来了,瞧你又是赐宴,又是告辞,妹妹也不是外人,何用这般客气?”说罢,披起斗篷,俏生生朝外行去。百花帮主、玉兰相继站起,送到“仙春馆”门口。
韦小宝回身道:“帮主请留步。”
百花帮主一双盈盈凤目,注视着韦小宝,徐徐说道:“贱妾不送了。”
韦小宝和她四日相投,只觉她目光之中,含情脉脉,似有无限关注之色,心头方自一凛!只听耳边响起百花帮主一缕极细的声音说道:“太上面前,说话务须小心,有问必答,她没有问你的话,千万不可多说。”
韦小宝也以“传音入密”答道:“在下自当谨记。”一面说道:“帮主、总管请留步了。”说完,转身随着芍药身后走去。
两人穿行花径,走了一段路,芍药回头笑道:“你看妹妹为人如何?”
韦小宝道:“帮主雍容端庄,不愧是领袖群芳的一帮之气主。”
芍药披披嘴,接着又道:“那么我呢?”
韦小宝道:“副帮主锦绣才华,襄赞帮主,真是花中之相。”
芍药轻哼道:“你只是随口掉文,根本不切实际。”
韦小宝道:“这是在下拙见,副帮主幸勿见怪。”
芍药道:“谁怪你了?哦,你看我和妹妹谁美?”
韦小宝笑道:“副帮主国艳天姿,人间绝色,至于帮主……”
芍药眨动一双水汪汪的眼睛,回眸问道:“妹妹怎样?”
韦小宝道:“贵帮中人,平日都好像戴着面具,不以真面目示人,在下不曾见过帮主庐山真面目,岂敢信口雌黄?”
芍药娇笑道:“看来你真有些眼光,敝帮姐妹,原来是为了在江湖上活动,怕被人认出真面目,才每人发了一个面具的。如今在咱们花家庄院里,大家也都戴上面具,我就不喜欢这劳什子,绷在脸上,多不舒服?”
韦小宝和芍药两人说话之间,已经沿着十字雕栏,跨过石桥,但见两岸垂杨飘丝,一条小河,曲折向东。茉莉就站在河岸上,看到两人走来,立即躬身道:“启禀副帮主,船只已经准备了,就请您与韦公子上船吧。”江边,果然停着一艘小巧的篷船,状若梭形,中舱敞开的船篷,船头船尾,各坐一个打桨的健妇。
芍药回眸一笑道:“我先下去。”说完,轻轻一跃,宛如落叶飞絮,飘然落在中舱前,低头钻入舱中,盘膝坐下,一面招手道:“韦公子快下来嘛。”韦小宝相继跃落中舱,目光一瞥,才看清楚这艘小船的中舱,竟然小得可怜,仅容两入对面盘膝而坐。左右两边,各有一个小巧的茶几,除此之外,再也放不下什么东西。
芍药仰起脸,娇笑说道:“还不快坐下来,就要开船啦。”韦小宝看清这条船的中舱,竟然这般小法,两人对面坐下,相距不过咫尺,孤男寡女,实有未便。但此刻已经上了船,不坐下去,也是不成的了,心念闪电一转,也就腰微弯,朝后退了半步,在芍药对面的一个锦墩上坐下,口中笑道:“这船真小。”
芍药道:“这是咱们特制的快艇,船身如果再大一些,就开不进去了。”船头一名健妇在韦小宝坐下之后,立即站起身来,伸手推上了中舱的船篷。
这船篷敢情也是特别编制而成,内外两层,不但坚固,而且密得不透丝毫天光。船篷推上之后,舱中即时一片漆黑,几乎伸手不见五指。所谓“几乎伸手不见五指”,是说假如换了个人,就伸手不见五指了,但韦小宝一身修为,已臻上乘,纵然是黑夜之中,也可看得清楚,何况现在还是大白天里。就在这骤然一黑之际,但见芍药已从身边革囊中,取出一个精巧火筒,“嚓”的一声,亮起一道火光。然后侧过身去,燃亮了右首几上一盏精致的白铜琉璃灯。韦小宝只觉船身同时起一阵摇晃,就听到水声哗哗,双浆划动,心中登时明白过来,暗道:“那健妇在开船之前,推上船篷,敢情就是不让自己瞧看船外的景物。”
芍药点起铜灯,朝韦小宝粲然一笑道:“韦公子可是觉得奇怪,干什么要拉上船篷?”
韦小宝和她面对面坐着,她这一启齿,口脂甜香,隐隐可闻不觉暗暗攒了下眉,哪敢再作刘帧平视?只是随口说道:“大概是贵帮重地,不愿让外人窥伺了。”
芍药樱唇一披,说道:“我就知道你一直把你自己看作外人,你说,谁把你当作外人看待了?”她这几句话,说得有些生气模样,也带些娇咳,看去更是妩媚动人。韦小宝纵然不敢看她,但就坐在她对面,想不看,也自然看得到。
芍药不待他开口,接着又道:“再说,这条船又不是为了你要去晋见太上才特地打造的。”这话倒是不错。
韦小宝在她说话之时,远远听到铁栅开启的声音,敢情船已快要驶出花园,一面问道:“那是为了什么?”
芍药娇笑道:“告诉你也无妨,这是太上坐的船。”韦小宝心中暗想:“太上坐的船,何以要如此隐蔽?”口中不觉“哦”了一声。
芍药又道:“她老人家不愿外人看到她,也不愿有人知道她老人家的住处。咱们帮中,除了我和妹妹、三妹之外,没有第四个人到过她老人家隐居之处,你是太上唯一破例召见的人,可见太上对你是如何重视了。”
韦小宝道:“在下荣幸得很。”
芍药一双俏眼,凝注着韦小宝,说道:“你愿不愿意留在咱们帮里?”
韦小宝心头微微一震,淡淡一笑道:“贵帮都是女子,在下如何能留下来?”
芍药格的娇笑一声道:“只要你点个头,我会跟太上说的,咱们帮里,也有男的。”
韦小宝道:“那是护花使者。”
芍药道:“你莫小看了护花使者,他们之中,有不少都是名门正派门下,武功也十分了得,但你韦公子若是肯留下的话,决不会派你去当护花使者。”
韦群毅故意问道:“副帮主要派在下什么职司?”
芍药面上微酡,羞涩地道:“以你的文才武功,还会委屈你么?目前你不用多问,我自会跟太上说的。”
韦小宝笑道:“副帮主总得说个大概,在下好考虑考虑。”
芍药粉脸更红了,轻叱一声道:“人家对你一片真心,你难道还看不出来?要不,我会带你去见太上么?”这话够明白了。
韦小宝心头不禁猛吃一惊,男女面对面坐着,她居然剖心示爱,坦然说了出来。一时只好含糊地道:“副帮主有意栽培,在下感激不尽。”
芍药娇声道:“我听太上说过了,飞鹰教无恶不作,日后必然为害江湖,早就有意要把他们一举扑灭。太上一高兴,说不定她老人家还要亲自出马呢?只要咱门破了飞鹰教’”正谈说之间,突听哗哗水声,愈来愈响!
韦小宝听得出来,这种水声,夹杂着激荡的回音,好像把船驶入了深旷的洞窟之中!同时也可以感觉到小船去势也突然缓了下来,鼓浪前进,逆水行舟,转折甚多。但这段水程,只不过行驶了二十丈远近,小船便已缓缓停了下来。韦小宝忍不住问道:“已经到了么?”
芍药娇笑道:“你耳朵倒是灵得很。”
韦小宝道:“在下只是感觉到船已经停了而已。”话声甫落,只听“唰”的一声,头顶上的船篷,已经移开。船篷推开以后,眼前依然一片渤黑,看不到天光,小船就停泊在一处黝黑的石壁之下。韦小宝心中暗道:“果然驶入山腹窟窿中来了。”
芍药已经俏生生地站了起来,说道:“这里距岸上石崖,足有一丈多高。我先上去,替你带路。”说完,双足一点,身形韦空拔起,只一闪便自不见。接着但听芍药的声音,从石崖上传下来:“韦公子,你可以上来了,只是小心些,这里很滑。”接着便见石崖上唰的一声,亮起了一点火光。
韦小宝目能夜视,纵然没有火光,也看得清楚,口中答应一声:“在下来了。”站起身,足尖一点朝石崖纵去。他不想在芍药面前炫露武功,跃起一丈六七尺高,正好越过石崖,就朝芍药停身之处飞落。
芍药一把拉位他的手臂,说道:“站进来些,小心外头石上长着青苔。”这一拉,两个身子,几乎贴在一起。
她低下头去,呼的一声,吹媳了手中火筒,洞窟中登时一片漆黑!黑暗中听芍药低声道:“这里不准点燃灯火的,我方才是伯你看不见,脚下稍不留神,就会滑跌下去,只好打起火筒,替你照路。从这时起,只好委屈一下,走黑路了。”不待韦小宝开口,接着又道:“但不要紧,这条路我走熟了,你只要拉着我的手,就不会跌倒了。”说着,果然伸出柔荑,拉住了韦小宝的手,亲切的道:“来,我们上去,哦,还有从这里朝上再走四五步,前面是一条夹缝,要侧着身子,才能通过,别碰破了头呀。”牵着手,举步朝上走去。
韦小宝不想让她知道自己目能夜视,因此任由她牵手而行,口中说道:“多谢副帮主。”一面运足目力,朝四处打量。芍药说的没错,这里有一条石缝,愈往里走,愈是逼厌,脚下也高低不平,换个人,真是非要芍药牵手而行不可。
芍药虽是熟路,也走得极为小心,一面低声道:“我说过不许你再和我客气,其实你比我大几岁,还是我的大哥呢。”说到这里,口中忽然轻“哦”一声道:“韦公子,你家里还有什么人?”
韦小宝道:“寒舍只有家母和在下两人。”
芍药一双眼睛在黑暗之中,闪着光采,问道:“你没有妹子?”
韦小宝道:“没有。”
芍药脚上忽然一停,幽幽的道:“我给你做妹子好不好?”她一个软绵绵的娇躯,缓缓朝着韦小宝胸前偎来,她这番话,说得深情款款,黑暗之中,可以隐约看到她一对明亮的眼睛。
韦小宝情不自禁的伸手扳住她肩头,把头缓缓凑近过去,低声道:“姑娘,韦小宝只是一介武夫,姑娘太厚爱了……”
芍药轻嗯了一声,把身子更朝他偎近了些,说道:“大哥,我不管……”她把粉脸缓缓的贴了过来。
韦小宝已可闻到她吐气如兰的口脂幽香,心头不禁一荡,呼吸也急促起来,一面压低声音说道:“我已经有很多红颜知己,恐怕无福消受姑娘的深情……”
芍药娇躯有些发颤,在他嘴边幽幽的道:“韦大哥,只要能和你在一起,我就什么都不在乎了……”
两张面孔已经很接近、很接近,韦小宝低声道:“不后悔?”
“嗯!永不后悔。”她两片嘴唇已和他的两片轻轻的接触在一起,他大胆的吮住了她的两片樱唇,她除了轻“唔”出声,已经无法说出话来。她已经不用说话,无声胜有声,两个身子也紧紧的贴在一起。两颗心都跳得好猛,两个人同时都有窒息之感;但这是心灵的交会,窒息得几乎忘记了一切!这一吻,吻得很长,也不知过了多少时光,两人才缓缓的分开。
韦小宝低声叫道:“妹子……”
“嗯……大哥……”芍药羞涩的轻嗯了一声,此刻的芍药,哪还有半点骄横之气。
韦小宝脸上还是烫烫的,慌忙催道:“我们该走了。”
芍药道:“还是让我牵着你的手走,这段路要捱过石缝,才会平坦。”说着,果然又伸手拉着韦小宝朝上走去,边走边道:“大哥,待会儿见了太上,你不可说话。她问你的话,你必须恭敬的回答。还有就是太上有个脾气,只有她问你的话,不喜欢人家问她,你有什么事,可先告诉我,让我伺机跟着说,你千万别在她面前东问西问。”
韦小宝点点头道:“我记住了。”
这条山缝果然十分狭窄,只容一个人吸胸收腹,才握得过去,而且石壁磷响,稍一不慎,就得划破衣衫,脚下也同样的忽高忽低,险陡已极。芍药牵着韦小宝的手,她一颗心,如今全放在韦小宝身上了!一面贴壁而行,一面不住地说着:这一脚要踩的高些,那一脚落脚之处,是在底下,这里有突出的石笋,那里有一个缺口。她从小走惯了,对这条黝黑、狭窄的石缝,说来如数家珍、其实韦小宝不用说,也看得一清二楚。就因为芍药生怕韦小宝摔跤,或是碰破了头,脚下才走得极慢。这条石缝足有数十丈余,两人手牵手足足走了一盏热茶工夫,才算通过。走出石缝,地势就开朗了不少。这是一个天然的洞窟,黝黑,潮湿,隐隐可闻“嗒”、“嗒”滴水之声。
韦小宝心中暗暗觉得奇怪:“百花帮的太上帮主,怎会住在这种地方?”他回目四顾,洞窟至此,已到尽头,除了进来的石缝,别无通路!芍药牵着他的手,却并末停步,直向对面一座石壁走去,到得石壁前面,只见她伸手朝壁上一个小孔中摸去。就在此时,只听石壁中有人喝问道:“什么人?”
芍药答道:“我是芍药。”话声方落,旋听石壁问响起了一阵隆隆震动之声,一方大石,登时缓缓移开,露出一道门户!一道灯光,从石门中射出。
接着走出一个高大的黑衣老妇,目光森冷,看了韦小宝一眼,问道:“太上要见的就是他么?”
芍药点点头,道:“他叫韦小宝。”一面回头朝韦小宝道:“韦公子,我来给你引见一下,这位是石嬷嬷。”
韦小宝慌忙拱手道:“在下见过石嬷嬷。”
黑衣老妇脸上没有丝毫笑容,只是冷冷地道:“不用客气,你们快上去吧。”
芍药说道:“多谢石嬷嬷。”回头朝韦小宝道:“咱们决走吧。”举步朝石门中走去。
韦小宝随着跨进石门,这是一间略呈方形的石室,迎面就是一道石级,左首边有一道门户,里面敢情是石嬷嬷的住处。石门之内,四壁和地上相当平整,石级宽敞,显然经过人工修凿,不像方才那一段路,狭窄崎呕,艰险难行。芍药从石壁上取下一盏灯笼,点燃蜡烛,娇媚一笑道:“韦公子,随我来。”当先朝石级上走去。
这回石级宽阔了,又点燃了灯笼,毋须再手牵着手走路。石级呈之字形,盘曲而上。两人脚下加快,不过盏茶工夫,便已到了石级尽头,一堵石壁,挡住了去路。韦小宝暗自估计,少说也走了五六百级之多。芍药走到壁前,举手按了两按,只听一阵轧轧轻震,石壁上登时露出一道门户,天光照射,眼前顿时大亮!芍药一口吹熄灯烛,把灯笼挂在壁上,抬抬手道:“大哥请啊。”
韦小宝也不客气,举步跨出石门,但觉清风徐来,精神为之一爽。芍药紧随他身后,走出石门,又举手按了两按,石门缓动,关了起来。原来这石门外面就是青山,半山腰上有一座六角亭子,六根大红抱柱,围以佛字雕拦,亭外,遍山都是不知名的奇花异卉,灿烂如锦香气袭人;亭中,放着一张打磨光滑的石台,几个石鼓圆凳,颇饶古趣。石门已经移拢,由外面看,正好是一方一人来高的石碑,上面留着《百花亭记》,字迹劲秀,想是出于名家手笔。韦小宝惊异地道:“这是什么地方了?”
芍药含笑道:“百花洲上百花谷,百花谷里百花亭。亭前白鹤白来去,山中老妇发如星。”
韦小宝道:“这诗是你做的么?”
芍药轻轻摇着螓首,笑道:“是太上做的,她老人家每次到这里来,都念着这首诗。”
韦小宝道:“太上倒是个雅人。”
芍药道:“她老人家琴棋书画,件件精通,听说年轻的时候,还是一位大美人呢?”
韦小宝口中轻轻吟着:“百花洲上百花谷,百花谷里百花亭……”一面问道:“这里叫做百花谷么?”
芍药哦了一声,说道:“快走吧,转过这座山腰,你就不可再说话了。”转身朝铺着石板的山路上走去。
韦小宝随着向前定去,一面问道:“为什么?”
芍药道:“太上不喜欢人家问东问西,尤其她者人家已经炼成“天耳通”,转过山腰,咱们说的话,她老人家就会全听到了。”
韦小宝道:“在下省得。”两人脚下加快,转过山腰,但见一片山谷,谷中繁花如锦。茂林修竹之间,隐隐可见画楼亭台,危崖翠嶂之上,似有长廊飞阁相通,好一片如画景色,纵非蓬莱仙境,也是世外桃源。“绝尘山庄”,那一座偌大园林,虽具花木楼台之胜,但一丘一壑,犹有人工斧凿之痕,眼前这片花团锦簇的山谷,却是因地制宜,半出天然。
韦小宝忍不住赞道:“在下若非已知此地是太上隐居之所,只要看了这片山谷中的布置,也可想到主人定是一位胸罗丘壑的奇人了。”
芍药听他忽然发言,心中不觉一惊,要待阻住,已是不及,但听他说的是赞美之词,心头略略放宽了些。就在此时,突听一声冷哼,远远传了过来。这种冷哼,声音并不很高,但听来十分清晰,既似远在天际,又像近在眼前,使人不可捉摸。芍药听得花容失色,机伶一颤,低低说道:“快走。”急步朝山谷中奔去。
韦小宝自然听得出来,这声沉哼,功力极为深厚,不用说是“太上”所发无疑。自己原是看了山谷景色,无意中说了几句话,而且这几句话也是赞美之词,她何用冷哼?由此看来,这位“太上”果然生性有些怪僻,无怪百花帮主芍药都一再叮嘱,在太上面前,要自己少说话了。心中想着,人已随同芍药,朝山径中行去。不大功夫,便已到了一座精致的楼宇前面。
芍药脚下一停,回头道:“随我进来。”领着韦小宝走入一间小客室,回身道:“韦公子请在这里稍坐,我进去禀过太上,再来相请。”
韦小宝道:“副帮主只管请便。”芍药没再说话,转身匆匆向里面走去。
韦小宝独自在椅上坐下,先前只当芍药进去通报,很快就会出来,哪知等了顿饭工夫,还是不见芍药的人影。心中渐渐感到不耐,站起身子背负双手,观看壁间挂着的字画。这样又过了一刻之久,才听门口响起一阵轻快的脚步声,韦小宝立即转过身去,只见走进来的是一个身穿花布衣裤的姑娘,这姑娘不过十五六岁,生得眉目如画,额前梳着一排刘海,两条又黑又亮的辫子,分左右垂到胸前,小嘴角儿噙着一丝浅笑,看去还有些稚气。她跨进门,正好韦小宝也转过身来。小姑娘一双乌溜溜的眼睛,看到韦小宝,不由得脚下一停,脸蛋儿登时飞起两朵红云。这也难怪,小姑娘长年住在这与世隔绝的山谷之中,从未见过男人,自然更从未见过这般俊美的少年男人!这一含羞,几乎连话都说不出来了。
韦小宝见她没开口,慌忙含笑道:“姑娘可是副帮主要你来叫在下的么?”
花衣少女定过神来,含羞点点头道:“你是韦公子?太上请你进去。”
韦小宝抱拳道,“那就有劳姑娘带路。”
花衣少女低着头,很快转过身去,说道:“韦公子请随我来。”
走出小客室,是一条走廊,面对山谷,四面青山如屏,瀑布如练,谷中景物,尽收眼底!前面是一幢五层楼宇,中间一间大厅像是佛堂,正中长案上,供奉着一尊白玉观音,敢情这位“太上”终年长斋礼佛。花衣少女领着韦小宝跨进佛堂,走到东首一间厢房门前,仁立窗外,躬身说道:“启禀太上,韦公子来了。”
只听窗内传出一个妇人的口音道:“叫他进来。”
花衣少女打起门帘,低低地道:“韦公子请进。”
韦小宝略微低头,跨入室中。这里敢情是“太上”日常的起居室,上首一张紫檀雕花锦榻,榻上坐着一个身穿黑色衣裙的妇人。尖瘦脸,皮肤白皙,保养的太好了,眼角处没有一丝的皱纹,看上去只有三十岁的样子,精致的五官,配上完美的身材和气质,犹如天仙下凡。硕大高耸的酥胸鼓鼓涨涨的,显得那么雍容华贵贤淑高雅。看得我差一点就想将眼前的女人就地正法。头发却梳得一根跳丝儿也没有,额上戴着黑丝绒包头,中间缀着一颗明珠,只要看她坐在那里不怒而威的神气,自然就是百花帮的太上帮主了。芍药就站在她身后,垂手伺立,状极恭谨。锦榻两旁,是八把椅几,中间放一张八仙桌,这原是一瞥间的事,韦小宝堪堪跨入厢房:就听芍药娇声说道:“韦公子,这就是敝帮太上了。”她站在“太上”身后,朝韦小宝暗使眼色,奴了奴嘴,似是示意他伏身下拜。
韦小宝只作不解,走上两步,抱拳作了个长揖,说道:“在下韦小宝拜见太上。”
太上端坐不动,两道冷电般的眼神,直盯着韦小宝,好像要从他脸上找出什么来一般。过了半晌,才冷冷说道:“你先坐下。”
韦小宝道:“太上面前,哪有在下坐的份儿?”这原是客气话。
太上微有愠意,冷声道:“老身叫你坐,你就坐,我有话问你。”芍药焦急地朝他递着眼色,那是示意他赶决坐下。
韦小宝潇洒一笑道:“恭敬不如从命,在下谢座了。”退后两步,就在锦榻左首一张椅子上坐下,抬脸道:“太上宠召,不知有何见教,在下洗耳恭聆。”
太上脸上似有厌恶之色,不耐道:“老身说过有话问你。”
韦小宝道:“不知太上要问什么?”
太上冷声道:“你姓韦?”这话就问得奇怪,韦小宝应了声“是”。
太上又道:“何处人氏?”
韦小宝道:“杨州。”
太上追问道:“世居?”韦小宝又应了声“是”。
太上又道:“家里还有什么人?”
韦小宝道:“只有家母一人。”
太上道:“你娘姓什么?”
韦小宝看她盘问的这般详细,随口说道:“家母姓韦。”话声出口,突然想起自己曾经告诉过百花帮主,说太上姓铁,但话已出口无法收回了。尚幸太上听了之后,并未追问。这点已可证明百花帮主并未将自己详细情形,报告太上,不错!她〔百花帮主〕前晚也并没有把自己的详情,告诉芍药。
太上脸色似乎稍霁,点点头道:“很好。”听到这两个字,芍药总算暗暗替韦小宝松了口气。太上接着又问道:“老身看你武功不弱,你师父是谁?”这句话,听得芍药又有些耽心起来!
韦小宝欠身答道:“在下出身逍遥派。”
太上颔首道:“你是逍遥子门下?”
这可真灵,已经和韦小宝说了半天,太上那张瘦削脸,始终其寒如冰,但这一听说韦小宝是逍遥子传人,她脸上就像春风解冻,有了笑容,笑虽很微,但笑容后面,似乎含有得意之色。韦小宝是逍遥子传人。太上语气激动说道:“那令师现在在哪里?”
韦小宝道:“师父已然归天。”太上不无激动道:“这怎么会?”当下,韦小宝把自己在鳌拜府里见到逍遥子,以及逍遥子临终之时的遗言说出来。太上听完后,悲从心起,眼角已有泪水潸然落下,其实,韦小宝心知肚明,韦小宝道:“还请师娘节哀,我这次前来贵帮,一方面是遵照师傅的遗言,另一方面是想与师娘联手消灭飞鹰教。”
韦小宝道:“我想与太上单独说几句。”太上对芍药示意,芍药见状看了看韦小宝姗姗退下。
太上暗然道:“老身手创百花帮,就是为了消灭飞鹰教的,帮中上至帮主,下至花女,均是老身的弟子。但本帮也有不少使者,是从各大门派中透聘而来。”原来,飞鹰教以前就是九难师太也就是长公主的一个副将二十年前建立的,而太上是这个副将的女儿,当时太上钟情于逍遥子,而太上的父亲也有意把飞鹰教交于逍遥子打理,没承想张天正与逍遥子的师弟图谋不轨,而当时逍遥子也是追踪于此,而他的师弟隐秘极深,于是张天正与逍遥子的师弟乘中秋之际,在宴席中下毒,至使太上父亲中毒身亡,逍遥子由于功力深厚,而逃出生天,但自身的功力大受损失,也就有被他师弟暗算被擒于鳌拜府中八年之久,而太上姐妹被抓,因为,张天正当时就属意于太上,而没有被害,太上的妹妹为了救姐姐而委身于他,也就有了张云筝,自从太上逃出来后,就四处纠集人手,创立百花帮,后来,飞鹰教也就投靠朝廷,韦小宝道:“师娘,我有一计,可灭飞鹰教。”太上说道:“那你说说。”
韦小宝道:“前面,武林正派去围剿飞鹰教,之所以失败,是中了飞鹰教诱敌深入之计。”韦小宝接着道:“我想双管齐下,百花帮直接攻击飞鹰教总坛,而武林其他剩余的精英攻击飞鹰教就近的两个分舵。”当下就把自己是天地会的香主以及天欲教还有灵鹫宫的事也说了出来,于是他把他的计策说了出来。
韦小宝道“师娘,到时有灵鹫宫的属下三十六洞七十二岛攻击飞鹰教的分舵狼鹰舵的所在之地伏龙堡,而天地会和四大世家的旧部以及其他各派剩余的攻击飞鹰教的分舵虎鹰舵的所在之地黑风寨,而后者两路伏击天鹰教的另外两坨的救兵,而百花帮直接攻击飞鹰教总坛,其余天欲教?就传递消息。因为百花帮比较熟悉天鹰教的所在地的情况。还有太上的妹妹可为内应,不怕攻不破。”太上说道:“天地会会听命于你?”
韦小宝道:“对于朝廷的走狗,天地会会动手的,到时我只要跟总舵主说一下好了。”太上说道:“好的,就按你的计策行事。”
韦小宝道:“师娘,还有一件事,我只怕到时其他花使不听我的号令。”太上说道:“好的,这样吧,到时我借推举花使之际,你用武功征服于他们,到时不怕他们不服。”
韦小宝道:“好的,师娘,但当面还是不露声色为好,以防飞鹰教有防备。”其实早在少林之时,韦小宝已与灵鹫宫取得联系,太上见事已说完,于是把芍药唤了来。
太上道:“老身和飞鹰教仇深似海,这十年来,老身始终隐忍未发,老身人单势孤,自审双拳难敌四手。老身创立百花帮,也就是为了对付他们……”
韦小宝暗暗“哦”了一声,太上继道:“如今总算老天有眼,得韦相公之助,百花帮经老身十年经营,也调教出百名女弟子。韦相公且在帮中宽待一二日,容老身略作部署,当亲自前去,了断十年旧帐。”说到这里,不待韦小宝回答,回头朝芍药吩咐道:“芍药,你叫茶花送韦相公下山。”
芍药道:“还是由弟子送韦公子下山好了。”
太上道:“不,你留在这里,为师另有吩咐。”
芍药口中应“是”,立即轻移莲步,走到门口,叫道:“茶花进来。”先前那名花衣少女掀帘走入,躬身道:“副帮主有何吩咐?”
芍药道:“太上命你送韦公子下山去。”
茶花偷偷看了韦小宝一眼,双颊微晕,应了声“是”,转身朝韦小宝道:“韦公子请随小婢来。”韦小宝起身朝太上拱手道:“在下告退。”
太上额首道:“老身不送。”
韦小宝走后。
太上道:“芍药,去告诉你妹妹一声,明日正午,为师要在百花殿亲自选拔随行人员,着令全体护花使者暨本帮弟子,悉在清晨集合待选。”芍药躬身应是,匆匆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