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2/2)
权当是听戏吧!
一九九八年六月二十七日十二时姜超林家姜超林再也想不到耿子敬会出这么大的事。接到高长河电话时,姜超林真是呆住了:这么有出息的一个同志,怎么就会走到了今天这一步,怎么就堕落成了腐败分子?当年这个耿子敬多能干呀,当副县长时就在六县市中第一个带头修路,在各乡镇和村与村之间修通了宽阔的水泥大道。一当上县长,马上上烈山新区,在小烈山下摆开了二十四平方公里的战场,六年搞出了一片崛起的天地。
过去,姜超林只担心耿子敬的坏脾气,背地里没少批评过耿子敬,可为了让耿子敬放开手脚干事,也没少迁就过耿子敬。上烈山新区时,田立业是县委副书记兼纪委书记,对耿子敬的专权的作风很看不惯,在县委常委会上公开和耿子敬干了起来,姜超林立马把田立业调离了烈山;四年前,耿子敬做了县委书记,前前后后和三个县长都没法共事,姜超林嘴上批评的是耿子敬,调走的却都是那些县长。最终派去了个不争权的赵成全,烈山班子终于团结了,也就终于腐败了,不但毁了耿子敬,也搭上了忠厚老实的赵成全。姜超林实在搞不明白,这都是怎么回事?自己对烈山班子的决策究竟在哪里出了问题?怎么一有监督就不团结,一团结了就出事?
想到赵成全就心疼,耿子敬可以说是自作自受,那赵成全呢?不是他这种决策的牺牲品么?这位县长昏倒在烈山新区工地上不是一次了,有时挂着吊针还上工地。那时谁知道他会患上这种绝症呀?现在好了,烈山新区起来了,耿子敬进去了,赵成全只怕也要落个不得好死了。
然而,就在姜超林想到耿子敬“进去”时,耿子敬却还没“进去”——非但没“进去”还一头汗水捧着个红花皮大西瓜乐呵呵地跑到姜超林家来了。
姜超林大感意外,可又不好在脸面上露出来,只得硬着头皮与之周旋。
耿子敬一坐下就说:“老书记,成全倒在省城了,情况很不好,医生说,也就是这个月的事了,我就到省城去了,所以,您下了,我也没能及时来看您。”
姜超林摆摆手说:“我没什么看头,老脸老皮老面孔,你们还是得多把心思用在自己的工作上,少用在这种没有意义的客套上。”
耿子敬说:“老书记,我可不是客套,我是真心佩服您。十年了,您为平阳人民做了这么多好事,搞起了这么红火的一座城市,可您自己落了个什么?落得个一身正气,两袖清风,想想就让我感动。”
姜超林平淡地说:“子敬,这些话你就不要说了,我都听腻了。”
耿子敬仍在表忠心:“老书记,您听腻了我也得说。我是您一手提起来的,没有您,也就没有我耿子敬的今天,没有我们烈山的今天。今天,省里派了个高长河来平阳,没让咱文市长接班,许多人的态度就变了,就想跟高长河了。老书记,我在这里向你表个态,我们烈山不跟风,就认你老书记。这话成全在省城也和我说了,要我务必向您致意问好。”
姜超林不耐烦了:“子敬,请你不要再和我说这些了好不好?没意思嘛!”
耿子敬激动了:“老书记,你是怎么了?咋连我都不相信了?这么多年来,我可是对您忠心耿耿,只要是您的指示,我落实起来不过夜。老书记,你说心里话,你觉得我耿子敬会背叛您吗?”
姜超林叹了口气:“背叛不背叛我都不要紧,要紧的是,不能背叛党和人民的事业呀!我当年建议你做烈山县委书记,不是因为你忠于我个人,而是因为你能干事,也真干了不少事,就是刚才,我还想到了修路的事……”
耿子敬说:“干事我不怕,就怕有些同志不理解,还四处造谣,四处上访,搞得你没法工作。老书记,您说说看,成全是个多好的同志呀,我们县里竟也有人造他的谣……”
这时,隔壁房间里的保密电话响了,夫人王玉珍走过来,要姜超林接电话。
电话是孙亚东打来的,口气倒还恭敬,开口便问:“姜书记,耿子敬现在是不是在您家里?”
姜超林觉得有些奇怪,反问道:“孙书记,你是怎么知道的?”
孙亚东说:“是省城那边传过来的信息,赵成全说的。”
姜超林不做声了。
孙亚东问:“我们现在去您家方便吗?”
姜超林仍没做声。
孙亚东又说:“要不,我们在楼下等,他一出门我们就扣留。”
姜超林想了想,毫无表情地说:“你们马上到我家来吧!”
放下电话,走出房间,姜超林冲着耿子敬招了招手:“吃饭吧,在我这里也没什么好吃的,老规矩,手擀面一碗。”
耿子敬高兴地说:“老书记,我可最喜欢吃您家的手擀面了,让我老婆学着做,就是做不好……”
姜超林摇摇头,一声长叹:“只怕是吃一次少一次喽!”
耿子敬仍笑呵呵地说:“哪能啊,您不干市委书记了,时间就多了,我们这些老部下会常来看您的,少不了吃您的手擀面……”
姜超林心里既痛苦又愤怒,再没做声,只是自己吃,也让着耿子敬吃。
耿子敬一碗面没吃完,孙亚东亲自带人进来了,当着姜超林的面对耿子敬说:“耿子敬同志,我代表平阳市委宣布一个决定:从一九九八年六月二十七日,也就是从现在开始,对你的经济问题进行立案审查……”
耿子敬被惊呆了,半口面条挂在嘴边竟没咽下去。
姜超林挥挥手,对孙亚东说:“孙书记,让他吃完这碗面再走。”
耿子敬却再也吃不下去了,放下碗,一把拉住姜超林的手,强作镇静道:“老书记,我……我肯定被他们诬陷了!你看看,你看看,你下来才几天,他们就对您提拔的干部下手了!可老书记,您放心,我……我耿子敬是经得起考验的!我倒要看看他们想搞什么名堂,想冲着谁发难!”
姜超林的愤怒一下子发作了,吼道:“耿子敬,现在是什么时候了,你还敢在这里骗我?还敢钻我的空子?你是我个人提拔的吗?我姜超林有这么大权力吗?过去让你当烈山县委书记,是市委研究决定的;今天对你立案审查,也是市委研究决定的,是我知道情况后坚决支持的!你这个败类!”
说罢,没容任何人做出反应,姜超林就打了个电话给自己的司机,“小王,马上给我出车,去滨海市!对,就是现在!”
孙亚东不知是客气,还是故意将姜超林的军,下令带走耿子敬时,又恭敬地问了一句:“姜书记,您还有什么指示吗?”
姜超林手一挥:“八个字:依法办事,严惩不贷!”
孙亚东和手下的办案人员把耿子敬带走后,姜超林看着面前耿子敬带来的那个红花皮大西瓜,眼中的泪水禁不住落了下来……
那红花皮大西瓜真像一颗被砍落的人头!
一九九八年六月二十七日十六时省城医院翻滚在脑海里的一阵阵疾风暴雨过后,赵成全渐渐平静下来,甚至在市纪委那个钟处长的帮助下,略微活动了一下身子,使自己躺得舒服了一些。躺定后,赵成全又大睁着两眼盯着天花板想心事。
钟处长坐到床头,语气平和地说:“……赵县长,你应该知道,我们不会无缘无故从平阳赶来找你的,我们现在来找你,还是想挽救你呀。你的情况和耿子敬不同,从职务上看,你是二把手,不是一把手,经济开发公司不会听你的。再说,耿子敬的霸道在整个平阳都是出了名的,就连向我们举报的同志都很同情你,说是耿子敬骂你像骂儿子似的。这就有了主从的区别,所以,你不要怕,要老实把情况向市委和组织上讲清楚,实事求是。”
赵成全仍在看天花板,像似没听见钟处长的话。
钟处长一点不急,仍是和风细雨地和赵成全谈:“你也不要有一些不切实际的想法。你不开口,别人也会开口,耿子敬会做交待,林萍也会做交待,他们都主动交待了,你赵县长就被动了。成全同志,你看看,前两天的报上还表扬了你,我们看了都很感动,现在落得个不清不楚,算怎么回事?”
赵成全这才说了一句:“报上的文章不是我要发的。”
钟处长说:“是的,我知道,这都是过去安排的——是不是姜超林书记安排的?你是老先进了,姜超林书记这样安排也很正常嘛。哦,顺便问一下,姜超林书记临下来之前,有没有找你或耿子敬谈过什么?”
赵成全注意力一下子集中了,敏感地问:“你们这是什么意思?姜书记找我干什么?”
说着,激动起来,“除了正常全市干部开大会,我三个月没见过姜书记了,连电话都没通过一个!”
钟处长说:“好,好,赵县长,你别发火嘛!这是题外话,我随便问问。”
赵成全抚着胸口,长长地吁了口气,说:“钟处长,我和你说句心里话,我早就知道耿子敬这么搞福利不好,迟早要闹出麻烦!可你们一定不要搞错了,我们烈山县委、县政府的同志们入点股,搞点福利,与姜书记可真是一点关系没有!都是我们私底下干的。”
钟处长说:“那么,你就实事求是和组织上谈清楚好不好呢?”
赵成全萎黄的脸上现出了一丝痛苦的神情,沉默了片刻,终于开了口:“好吧,我得对组织上忠诚老实。也就是入股分红的事。最早是耿子敬提起来的,说是大家都挺辛苦,多发奖金又不敢,就变相搞点福利吧。我虽然觉得不太妥当,可也没怎么反对,就同意了。入股也是真入股,我、耿子敬还有县委老常委、老副县长们九六年年度奖没分,平均一人六千元,由耿子敬做主,入了林萍公司的股。九七年底一人分了一万五的红,上个月一人分了大约两万的红,合计三万五。昨天,耿子敬来了一下,和我商量,想把账上余下的三十万再分了,我也同意了,现在看来可能没分下去。大体就是这么个情况。你们不相信可以到林萍的公司去查账,大家领钱时都签过字。”
钟处长问:“这些分红钱是哪来的呢?你们知道林萍在做什么生意么?”
赵成全摇摇头:“不该我管的事我从不插嘴,这你们得去问耿子敬和林萍。”
钟处长说:“那我提醒你一下,林萍的公司专门倒卖国有土地使用权,你们的分红就是林萍公司转让土地使用权产生的差价。”
赵成全呆住了,讷讷地道:“这……这我不知道,真不知道!”
钟处长显然不相信:“那么,赵县长,你这个县长是怎么当的?啊?国有土地的审批权究竟在谁手上?林萍这个公司究竟经手转让了多少块土地?每亩土地的差价是多少?你难道心里一点数都没有?这太难让人相信了嘛!”
赵成全解释说:“批地这种事,一直是耿子敬管。早年当县长时他管,当了县委书记还是他管。他不放手,我也就不好去争。县国土局的孟局长直接对耿子敬负责。不过,林萍的公司批过一些地我是知道的。据我所知,共有四块,二百多亩。”
钟处长问:“这二百多亩地林萍干什么用了?她的公司搞了什么开发?是不是都转让出去了?这转让的差价款起码在六百万以上吧?”
赵成全想了想,老老实实说:“按当时批下来的地价和现在的实际地价看,可能还不止六百万,起码也在八百万左右。”
钟处长说:“是呀,差价八百万,你们搞所谓的福利,实际分了不到四十万,还有三十万挂在帐上,这就是说耿子敬和林萍弄走的差价地款多达七百万?”
赵成全吓白了脸,呼吸也急促起来:“钟处长,你……你的意思是……是不是说,这七百万被耿子敬和……和林萍合伙贪污了?”
钟处长说:“这个结论现在我们还不敢下,组织上正在深入调查了解。”
赵成全紧张地回想着,仍是半信半疑:“不太可能……耿子敬这同志挺热心,就是想为大家搞点福利,不会这么大胆,不会!……七百多万呀,抓住那是要掉脑袋的呀!……
钟处长叹了口气说:“赵县长,我劝你现在不要再说什么福利不福利了,我可以明确告诉你,从我们目前掌握的情况看,这不是什么违纪搞福利的问题,而是一起重大经济案件,涉嫌经济犯罪!”
赵成全木然地点着头,不做声了,脸色很难看。
钟处长又问:“对这种不正常的情况,市委领导同志就一点没察觉?”
赵成全木然地摇了摇头,仍没说话。
钟处长穷追不舍:“这么长时间了,市委领导连一点怀疑都没有过?”
赵成全几乎要哭了:“你们纪检机关都……都没察觉,没怀疑,市委、市政府的领导又……到哪儿去察觉?又从哪里疑起呀?这……这次若不是内部有人捅了出去,谁……谁会知道呢?”
钟处长这才问:“那么,赵县长,一次次这么分红时,你害怕不害怕?”
赵成全犹豫了一下,说:“有些担心,说不上怎么害怕,就以为是变相搞福利……”
钟处长紧盯着赵成全:“就没想过把这些不该拿的钱寄到有关部门去?”
赵成全摇摇头:“我真这样做,不就把耿子敬和其他同志害了么?那时我真觉得耿子敬是好心,心里还认为耿子敬有气魄呢!……钟处长,我糊涂,我真糊涂呀……”
钟处长再次问:“就是说,你从来没有把这些不该拿的钱交到纪委去?是不是?包括省纪委?”
赵成全不知发生了什么,茫然地看着钟处长,肯定地点了点头。
这时,医生来查房了,见钟处长和记录员拿着笔记本守在赵成全床前,马上不客气地对钟处长说:“你们现在就不要再和赵县长谈工作了好不好?人都病成了这个样子,你们就忍心呀?”
女医生话未落音,赵成全再也支持不住了,抱着头哽咽着抽泣起来。
一九九八年六月二十七日十七时平阳轧钢厂耿子敬被立案审查的消息,当天便四处传开了,各种版本的说法都有。
下午四点,田立业陪着李馨香采访轧钢厂厂长何卓孝时,手机突然响了,是夫人焦娇打过来的。焦娇在市政府“扭亏办”工作,办公室在市政府主楼上,接近中枢,历来是小道消息的发祥地和转播站之一。
刚接电话时,田立业还没当回事,以为夫人打电话来是向他请安,关心一下他的请调问题,便开玩笑说:“怎么了,老婆?你早上留下的批示我已经认真学习过了,原则上同意你的意见,由于现在的平阳还不是我的天下,所以,我决定继续苟且偷生,日后再图大举。”
焦娇格格笑着说:“我知道你酒一醒就会学乖的。哎,听说了么?出大事了!”
田立业仍没当回事:“出什么大事了?是不是你们‘造亏办’又制造出什么新亏损单位了?向我们市委报喜?”
焦娇说:“田大甩子,我不和你开玩笑!知道么?烈山的耿子敬被立案审查了!现在烈山正抓人呢,经济开发公司的一个女经理、国土局局长还有不少当官的,都被扣起来了,简直是风扫落叶……”
田立业吃了一惊:“我这个市委副秘书长都不知道的事,你们咋就知道了?该不是路透社消息吧?”
焦娇道:“告诉你,百分之百新华社消息!更严重的是,耿子敬是在姜书记家被堵住的!据说正和姜书记订攻守同盟时,被当场抓获……”
田立业没听焦娇说完便道:“这不可能!姜书记是什么人,我们还不了解吗?焦娇,我可警告你,这种话你可千万别去四处乱说,那是要出大乱子的!”
焦娇不悦地说:“我傻呀?会去传这种话?不过,立业,你真得小心点,别再和新来的那个高长河过不去,这个人可是不简单,杀鸡给你们这些猴子看呢!”
田立业没好气地说:“那是妄想!我们猴子根本不看!”
焦娇说:“那你当心人家杀猴!”
田立业心里乱极了,说:“好了,好了,焦娇,你少啰嗦!你放心,我不会以卵击石的,我现在正陪同李记者采访,就是要伺机做她的工作,帮她改邪归正,以挽救我的政治前途。”
刚合上手机,还没回到何卓孝办公室,胡早秋的电话又来了,开口就抱怨说:“田秘,你看你这个人,就是不够朋友!今天一早我还帮你办事,平阳出了这么大的乱子,你也不和我通个气!”
田立业说:“早秋,不瞒你说,我也是刚才才知道的,说是烈山班子出事了。”
胡早秋说:“是呀,你说姜书记咋这么糊涂?咋把耿子敬藏到了自己家里?你说说看,让人家堵到门上算哪一出?万一耿子敬今天真从姜书记家跑了,姜书记可怎么交待!”
田立业哭笑不得,“早秋,你这都是从哪来的谣言呀?啊?对老书记我了解,你胡市长也该了解呀,他是这种人吗?我和你说,就算耿子敬是老书记的儿子,只要犯了法,老书记都不会藏他!”
胡早秋那边沉默了片刻:“倒也是,没准又是谁恶意造谣。”
田立业忿然说:“肯定是造谣嘛!老书记在台上干了十年,又是那么个不给人留面子的工作作风,能没有冤家对头?这种时候人家能不兴风作浪?胡市长,你不是一般群众,可得保持清醒的头脑,不能在这种时候给老书记新书记添乱!”
胡早秋忙说:“对,对,你老兄说得对!这么多年了,你也就是这一会儿像个市委副秘书长了!”
再次合上电话,田立业陷入了沉思:今天这情况太奇怪了,怎么这多脏水都泼到了老书记头上?
耿子敬这种人出事并不奇怪。八年前,田立业在烈山做县委副书记时就认识耿子敬。那时,耿子敬只是个副县长,就要权不要命,常跑到老书记面前打他的小报告。他最终被调离烈山,除了自己的原因,也有耿子敬的原因。老书记不相信别人的话,却相信耿子敬的话,耿子敬表忠心的本事大得惊人。当了县委书记,耿子敬大权独揽后,田立业曾多次提醒过老书记:失去监督的权力会十分可怕。老书记不听,反倒说:班子不团结尽打架就不可怕?
现在,耿子敬终于被他自己葬送了,也坑死了老书记……
尽管这样,田立业仍是想不通:耿子敬出事归耿子敬出事,这种事过去也不是没出过,怎么现在一下子都冲着老书记来了?这一天之中平阳怎么就掀起了这么大的风浪?针对老书记的谣言怎么会这么凶猛?这就让他不能不怀疑新书记高长河了。高长河在里面起没起作用?起了多大的作用?高长河是不是因为老书记坚持要公开平轧厂的内幕,才突然来了这一手?
如果真是这样,那么,他田立业现在已处在漩涡之中了!
胡思乱想了好一阵子,田立业才想起给老书记打个电话,问问情况。
一九九八年六月二十七日十八时滨海市金海岸姜超林在滨海金海岸的人造沙滩上接到了田立业的电话。
听完田立业激昂慷慨的宣泄,姜超林才平静地说:“田秀才,你说的这些情况我都知道。其他同志也和我说了,传得更邪乎的还有,我不想再接这种电话了,正准备关机,可你又把电话打了进来。那么,我也和你说几句吧。首先,耿子敬确实是从我家被带走的,这是事实。可是,我既没把耿子敬藏起来,更没和这个人订立什么攻守同盟,我既不要攻,也不要守。对此谁有疑问,就请他到孙亚东同志那里去了解一下。二、长河同志在此之前和我通过气,我对立案审查耿子敬包括烈山班子是坚决支持的,这是很正常的反腐倡廉工作,不存在什么做手脚之类的问题,你们这些小官僚们都要有点头脑,不要无端地中伤长河同志。三、一定要全力支持高长河同志的工作,不要感情用事,让屁股指挥脑袋,更不要轻信谣言,破坏我们平阳安定团结的大好局面。至于说平轧厂的采访搞不搞了?我的意见是搞下去!记者同志和他们的领导说得很对,这不仅仅是个平轧厂的问题,是旧体制下发生的具有典型意义的大问题,只要你有党性,有良心,对改革还有点责任心,就不会反对这么做。好了,田秀才,我就说这么多吧。哦,对了,还有一点,提醒你一下,那个记者把平轧厂的稿子写出来后,不论记者是什么态度,你都一定要把稿子拿去请长河同志和春明同志审阅一下,这是组织原则问题。”
关上手机,姜超林长长叹了口气,对头上缠着绷带的滨海市委书记王少波说:“少波,你看看这事闹的,才一天的时间,就折腾得满城风雨了!这个耿子敬真气死我了!”
王少波笑了笑,说:“老书记呀,说句不中听的话,您这也是自作自受。”
姜超林嗔怒地盯着王少波道:“怎么?你也气我呀?”
王少波笑着说:“不是,老书记,我是想帮您总结一下经验教训。您回忆一下,对耿子敬,同志们是不是提醒过您?我记得田秀才和文市长就和您说过好几次,有一次我也在场,您不听,被耿子敬哄得团团转。耿子敬会奉承您呀,落实您的指示不过夜,哪像我们,老给您提点不入耳的意见,有时候还敢和你顶几句。所以,见到我们您脸板得像火石,动不动要把我们撤了,我请您给金海岸奠基,您能从始到终不理我,真做得出来。可见到耿子敬,您就喜笑颜开。耿子敬和田立业,和三个县长都处不好,你咋就这么迁就他?不是太过分了嘛!”
姜超林叹了口气:“是呀,看来这个人是用错了,教训深刻呀!”
王少波又说:“不过,老书记,在平阳干部队伍中,耿子敬只是个别的,您也别太放在心上,人非圣贤,孰能无过?”
姜超林忧愠地说:“一颗老鼠屎会坏了一锅汤呀!更何况,耿子敬这种时候还跑到我家里来!竟在我家被孙亚东堵住了!少波,你说说看,这叫什么事?”
王少波沉默了一下,说:“老书记,你不觉得这里面有名堂么?”
姜超林问:“有什么名堂?”
王少波说:“为什么一定要在您家动手?他孙亚东就不能等耿子敬回烈山再动手吗?耿子敬的问题暴露了,已经在孙亚东和有关部门的监视之中了,还怕他逃了不成?我看孙亚东是别有用心!联想到一天之中又出现这么多似是而非的谣言,我更怀疑这里面有鬼!”
姜超林停住脚步,久久目视着大海,一言不发。
王少波又提醒了一句:“老书记,您要警惕!”
姜超林这才缓缓转过头说:“少波,这些话现在都先不要说。就算孙亚东故意看我的笑话,给我制造麻烦,我也得先好好想想,总结一下教训。是教训呀,家长制,一言堂,权力失去监督,不但害了耿子敬,也害了赵成全和烈山这么多干部!”
王少波显然十分惊讶:“老书记,你现在怎么这样想了?你过去不是一直强调班长的领导权威吗?不是最讲雷厉风行吗?说您家长制,是孙亚东他们的攻击!”
姜超林苦笑起来:“所以呀,我这个大家长,就带出了你们这一批小家长!我口口声声撤了你们,你们就口口声声撤了人家。现在,我开始考虑这个问题了,你们反倒想不通了,是不是呀?”
王少波说:“实际上您这十年在平阳真没为工作撤掉哪个干部嘛!”
姜超林摇摇头:“不在于撤没撤哪个干部,而在于我们这种传统的用人思想和思维方式有问题……”
就在这时,文春明的电话打来了,是打到王少波手机上的。
文春明向姜超林通报说:迄至半小时前,烈山涉案干部已有十人被隔离审查,问题相当严重,可能是平阳二十年来空前未有的大案要案。除县委书记耿子敬,县长赵成全、两个县委副书记、三个常委和副县长涉及此案。领导班子之外,国土局局长、县委办公室主任和经济开发公司经理林萍问题尤其严重。仅利用职权倒卖土地一项,即涉及非法谋利六百万以上。
姜超林忧心忡忡地问:“这么说,烈山县委、县政府两套班子都垮了?”
文春明情绪也不好:“这还用问吗?县委常委中,除了刘意如的女儿金华,全卷进去了,非常委副县长中可能还会有人陆续卷进去。老书记呀,你有个思想准备就是了,这下子咱平阳可要名扬全国了!”
接完电话,姜超林愣怔着,好半天没一句话。
王少波关切地问:“老书记,看来人家要做大文章了,是不是?”
姜超林一下子火了:“少波同志,你们怎么老是这么想问题?这是为我着想吗?你们就不想想,我现在是个什么心情?烈山那帮败类给人民造成了多么大的损失,给党造成了多么恶劣的影响!我心里愧疚不愧疚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