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2/2)
杨露刚说了句“我可不想当灯泡”,便在蔡影粉拳的威胁下乖乖答应了。
两个女孩子定下的海上星西餐厅就在离酒店不远的淮海路上,下了班溜溜达达不用十分钟就到了,只是换下酒店制服的蔡影和杨露光彩照人,一路惹来不少行人的目光。
“下次一起出来的时候能不能化化妆,或者蒙个面纱什么的,我可受不了那些人的眼光,好象和我有杀父之仇、夺妻之恨似的。”我轻轻摇着手里的刀叉:“如果目光是刀子的话,我身上恐怕早多了几个窟窿了!”
“干脆你以后穿着盔甲上班好啦。”两个女孩都开心的笑了起来,毕竟美丽的天鹅也需要别人的赞美,而赞美她的人距离癞蛤蟆那样高的层次还很遥远。
蔡影和杨露要的意大利面很快就做好了,我只好看她们先吃。
四下打量了一番,除了七、八个老外,都是一对对的情侣,象我们三个人真算的上蛮奇怪的组合。
天已经渐渐黑了,摇曳的烛光映着情侣的笑脸是那样的甜蜜。
好久没和妻一起在外面吃饭了。自从有了女儿后,妻的生活重心就发生了变化。我的思绪飞到了千里之外的故乡。
“想什么哪?再不吃可就凉了。”不知什么时候,我要的烤肉套餐已经摆在了面前。
“没想什么。”我自然的挥舞着刀叉,将烤肉熟练的从骨头上切下来。
蔡影和杨露迷惑地看着我,杨露道:“下午我说上这儿吃西餐时,daisy还有些犹豫,怕你不习惯,现在看起来你倒比我们还熟悉,要不是看过你的简历,我真要以为你是从国外回来的。”
西餐是在新加坡培训的时候熟悉的,因为同学里只有我一个中国人,外方安排的全是西餐,半个月下来,使起刀叉来自然熟练无比。听杨露这么说,我知道无意间露出了马脚,暗骂自己不小心,不过这里温馨的气氛着实容易让人失去警惕。
“我说两位大小姐,阳好歹也是个大城市啊,跟本山大哥说的铁岭那个大城市可不太一样,有几家西餐也蛮正宗的。”
“也不是说阳没有西餐,只是你以前做的是保险经纪,我几个做保险的朋友最喜欢去的是麦当劳,两杯可乐能坐一下午,人多安全,也不怕别人误会。没听说她们谈保险谈到非吃西餐的地步,一个单子才能赚多少钱呀!”蔡影心思缜密,说的很是在理,杨露在旁边一个劲儿的点头。
“再说,如果你喜欢保险这一行,来上海恐怕就去做保险经纪人了,”说到这儿,她抿嘴一笑:“那就不用考试了。”
蔡影是个体贴的女孩,她心里一定是认为我在保险这行做得很失败,所以不愿再做了,而嘴上仅仅用喜欢不喜欢就轻轻地带过,我眼里不由得流露出一丝感激。蔡影似乎看到了,脸没由来的一红,低下头用叉子卷起几根通心粉慢慢地吸着。
我不想让她们的心里产生疑点,便解释道:“我的一个客户是个西餐厅的老板,一来二去的成了朋友,去他那里的次数多了,看也看会了,没吃过猪肉还没见过猪跑吗?”
杨露嘴里嚼着东西,含含糊糊的道:“那倒是!”
“你们一直做酒店这一行吗?”我转移话题。
“是啊,我们一毕业就在g做,已经做了两年多了。”杨露的话里竟有些失落。
虽然到宾馆的时间不长,我也知道人力部的小姐们工作稳定,又没有营业指标的压力,手里还有一定的权利,其他部门的员工私下里都很羡慕她们,怎么还不满足吗?是不是里面有什么鲜为人知的内幕?
“人力部有什么问题吗?我怎么觉得你们好象不是很开心。”我关心的问。
蔡影的眼里闪过一丝激赏,杨露也笑道:“你倒是闻弦歌而知雅意,我们总监要回国了,好象是从本部调来一个叫小林洋介的接替她的位置。我们总监虽然又严厉又傲慢,可特护着我们,谁也别想欺负到我们头上。那个小林洋介……”
她迟疑了一下,才接着道:“听我们总监说,他特别坏,最喜欢欺负女孩子,还让我们特别小心呢。”说着说着,脸上露出淡淡的忧愁。
蔡影咬了咬嘴唇:“还是要自己行得正!其实那些日本人都一样,石田和藤泽见到其他部门的女孩长得漂亮还不是一样动手动脚的!说起来也就是你们部那个大川还像个人样儿。”
石田和藤泽一个是副总经理,一个是餐饮总监,对于他俩的好色我也早有耳闻,听消息灵通人士说两个人之间的“千人斩”比赛正如火如荼的进行着。
“说得也是,”杨露颇有同感地说:“走一步算一步吧,大不了再换一家酒店。”正说着,突然眼睛一亮:“喂,是你顶头上司耶!哇~那男孩好帅呀!”
我忍不住笑了起来:“嗨,留点面子好不好?这里还有一位男士哪!”回头一看,果然是叶灵,旁边是一个高大英俊的年轻人,两个人手牵着手,显得亲密无间。
“陈锋!”那男孩的面孔很熟悉,我一眼便认出了这位母校排球队的主将。
他和叶灵是一届的,在我大二进校队的时候,我们做过一年的队友。陈锋不仅球打的好,人长的帅,学习也特别出色,当年在我们学校是头号女生杀手。在他出人意料的考取同城西北角的f大新闻系的研究生以后,我们就再没见过面。
这是我在逃亡后第一次碰到熟悉我的朋友,我的心禁不住剧烈的跳动起来,想站起来却突然发现两腿无力,身子一斜,差点摔了出去。
好不容易站稳了,叶灵和陈锋已经走到了眼前。
叶灵迷惑的看了我一眼,把陈锋介绍给我们:“这是我男朋友陈锋。”然后介绍了蔡影和杨露,最后笑着对陈锋道:“伊就是阿拉把侬讲的paul,王欢。”
我定定神,伸出手:“锋哥,我是灵姐的助手,叫我阿欢好了。”
陈锋握住我的手,仔细打量了我一番,笑道:“你还真象我的一个师弟,个头像,说话的声音也象,我差点认错了人。”
叶灵好奇的问:“是吗,他象谁呀?”
“你不认识,是三系的一个小师弟,比咱们还低两届哪,现在也不知道干得怎么样了?”话里话外颇为感慨。
我心里一阵堵得慌。
叶灵“噢”了一句,笑着问我:“你们怎么凑到了一起?”
还没等我说话,杨露就叽哩哇啦地把招聘的事讲了一遍,叶灵可能是想像出了我傻傻地站在队伍后面的样子,“咯咯”地笑了起来,边笑边拉着蔡影的手说道:“个里厢阿拉要谢谢侬了,伊勿来,阿拉要累杀他了。”
看我们已经快吃完了,叶灵就说不和我们并桌了。见叶灵他们离开,杨露艳羡的道:“怪不得那么多人追求灵姐她都不动心,原来是这样呀!你不知道,去年住七层的前田天天送花给灵姐,一送就是大半年,换作我呀,早投降了。”
蔡影取笑道:“你这小妮子又动春心了。”随即招来杨露的一阵乱打。
又杂七杂八的聊了一通后,我看已经7点多了,便说太晚了,该送她俩回家了。杨露说家就在地铁站的边上,不用我送,倒是蔡影家离车站有段距离,还经过一条小胡同,让我送她回去。
蔡影犹豫了一下,问我住在什么地方,我说在衡山电影院附近我亲戚家。她说巧了,她也住那儿附近。我说那就别商量了,我送你。
叫来服务员,我就要结帐,两个女孩马上压住我拿着钱包的手,蔡影笑道:“你可能不知道我们的规矩,我们一向都是aa的。”
我把手一抽:“我的大小姐,aa还是从下次开始吧。”争了半天,我坚持把帐付了。
把杨露送走,我和蔡影坐上了西行的地铁。上海的夜生活确比家乡热闹了许多,虽然时间有些晚了,可地铁列车上依旧十分拥挤,我用力撑着吊环,把蔡影护在胸前。
蔡影的手没有地方去把,只好轻轻拽着我才买的风衣。沉默了好一会儿,她才说:“既然来到上海,你就得适应上海,上海有自己的规则。”
我当然知道她指的是什么,却左顾而言他道:“我现在就在适应呀,以前我可从来没这么挤过车。”
她瞥了我一眼,不满地说道:“什么呀!我是说你别乱花钱,上海东西贵着哪,就你这般花法,恐怕过不了十天半月就得喝西北风,你还想不想再让我跟你一起出来呀!”话刚一说完,就觉得里面有语病,脸顿时变得通红,眼光四下游移,不知落在哪儿好。
我有心把她从害羞中解脱出来,便笑道:“下次你请我好了,再不然,我天天吃员工餐厅也成。”
蔡影也乐了:“谁请你呀?想得美!”
蔡影的家其实离地铁站不算太远,但经过的一条小胡同不知道为什么没有路灯,显得僻静幽暗,女孩子自己走确实需要些勇气。
“去年这儿出了一起抢劫案,我邻居的一个小姑娘被刺了十几刀,在医院住了好长时间。”提起这件事,蔡影依然心有馀悸:“平常太晚的话,我都是打电话让爸爸出来接我。”
“那你以后晚走的话,记得给我打个电话,时间合适的话,我就送你吧。”
我随口道,业务部经常加班加点,晚下班是家常便饭。
蔡影看了看我,却没说话。不一会儿,她家也到了,蔡影跟我摆摆手,说了声谢谢,转身进了楼梯口。
奇怪的是,第二天早上在地铁站,我一眼就发现了人群中的蔡影,她也发现了我,两人自然的一同上班去酒店。
一到班上,叶灵就来逗我,说我眼光蛮准的,动作也快。我一脸无辜的解释着,叶灵的脸上又浮现出暧昧的笑容。
因为忙个会议计划,我错过了我们部门吃饭的时间,去员工餐厅的时候已经全是些二线部门的陌生面孔。
“paul,过来坐吧。”回头一看,杨露正向我招手,旁边的蔡影也点头示意我过去。
“怎么这么晚?”我说了原因。
“对了,paul,你明天晚上怎么过呀?”杨露歪着脑袋问我。
明天就是12月24号,这二十世纪的最后一个平安夜早被媒体炒得热辣无比,对于没节过都要造出节的酒店来说,自然不能放过。从平安夜到新年这一周的时间,酒店的节目不断,什么“千禧平安夜”、“千禧圣诞情侣夜”、“千禧狂欢夜”一个接着一个。虽然筹备这些节目的是负责宴会的孙佳一班人马,但大川早有指示,其他小组的人员这几天一律全力配合。
“我只能在一边看着我们的上帝享用圣诞大餐了。”我没好气的道。
“好可怜呦。”杨露笑道。
“你们哪?”
“别提了,原来和几个同学说好了一起去金色年代,可这两天都打电话来说实在叫男朋友缠的没办法,不能来了,我们也就没再定去哪儿。”杨露一脸的烦恼。
“那你们男朋友呢?”话一出口,我就有些后悔。
果然,两个女孩的表情都变得不自然,气氛顿时尴尬起来。直到吃完饭,三个人也没再说一句话。
宴会组的同事真是相当能干,平安夜的节目组织得异常精彩,以至于结束的时间一拖再拖,到后来叶灵急的就象热锅上的蚂蚁,一会儿看一次表,嘴里嘟嘟囔囔的,还不时打个电话,我想是怕陈锋等急了吧,再看周围的几个同事也不比叶灵好多少。
宴会终于结束了,送走客人回到部里,才发现同事早就走个精光。正收拾东西准备回家,我桌上的电话却响了。
看表已经快十点了,心想这么晚了会是谁?接起电话,话筒里传来一阵嘈杂的音乐声。
“paul,是你吗?”声音听不真切,好象是杨露。
“我是,julia吗?”那面果然是杨露,“你们在什么地方,怎么这么吵?”
我问。
杨露说在金色年代,还说打了几次电话都没人接,“daisy也在这儿,你快过来吧。”也不问我同不同意,就把电话挂了。
我苦笑了一下,这些小姑娘全是一副吃定了你的模样。
走进金色年代,里面人头攒动,飞舞的灯光和震耳欲聋的音乐说明这里是个狂欢之夜。
好不容易在靠窗的一张桌子找到了她俩,我眼睛不由得一亮。
应该是温度太高的缘故吧,两人的风衣和套装的上衣都搭在了椅背上。蔡影上身是一件贴身的半截袖浅色羊绒衫,美妙的曲线一览无馀;杨露也是同样的打扮,只是胸前的那对突起异常的丰满。
见我挤过来,杨露笑着对蔡影旁边的一个陌生男孩道:“好了,伊男朋友来啦,谢谢侬了。”那男孩冲我笑笑,很有礼貌的离开了。
蔡影不好意思地打了杨露一粉拳,道:“说啥模子说,狗嘴吐不出象牙。”
杨露一脸的委屈:“又不是我……”话说了一半,看蔡影眼睛瞪了起来了,忙来了个四两拨千斤:“怕了你啦,我去跳舞了。paul,你照顾好daisy。”说着,便融进了摇摆的人群中。
“真拿她没办法。”蔡影无可奈何的摇摇头,擦了擦头上的汗,问:“活动怎么结束得这么晚?”
我说怨只怨孙佳他们的节目安排得太好了,蔡影说老联系不上我,差点就走了,后来想还是等等看吧,就没走。
蔡影说的很自然,在变幻莫测的灯光下她的脸上是文静的笑容,在一刹那间我好象什么也听不到,似乎这里已不是喧闹的舞厅,而是一片寂静的旷野。
摇摇头,耳边又重新响起了音乐声,只是喉间突然异常的干渴,我拿起一瓶科罗娜一饮而尽。
蔡影吓了一跳,忙问:“不要紧吧?喝得这么猛。”关切之情溢于言表。
“没事,只是有点渴。”好长时间没这么喝过酒,一时间肚子里还真有点翻江倒海的感觉。
这时,音乐变得柔和哀怨起来,喇叭里传来的是一首老歌:“last christmasi gave you my heart……”听着听着,蔡影的表情黯了下去,把手里的杯子转过来转过去,突然道:“我男朋友在国外。”
我“噢”了一声,怪不得上次问起男朋友来她和杨露的表情怪怪的。
“我和他都是上外的,他一毕业就去了美国,已经两年了。”说着,眼里闪过一丝嘲讽:“我现在究竟是不是他的女朋友,我自己都不清楚。”
虽然我知道爱情经不起时间和空间的考验,我多个同学已经把这条定律证明了好几次,可我还是安慰她:“你们俩儿是同学,志同道合的,别把事情想复杂了。”
“就因为是同学,所以我太了解他了……”话说了一半,杨露蹦蹦跳跳的回来,看到我和蔡影的表情都满沉重的,玲珑剔透的她一下子就明白了原因。
“daisy,别想苏凯那个臭小子啦,咱们跳舞去。paul,你看着衣服。”拉起蔡影朝舞池走去。
看着她俩很快被男孩子们包围起来,我突然想起了去年的平安夜,在九州饭店的回马廊,妻一面吃着平安大餐,一面满脸幸福的对我说,能和我平平安安的生活一辈子就心满意足了。
是呀,当我理解了“平平安安”四个字的分量的时候已经晚了,为了朋友从来不说二字的我心里涌起了一丝悔意。
然后,我似乎就醉了,等我醒来的时候,眼前是两张如花的笑脸。
我头痛如裂,闭上眼睛才觉得舒服些,也不知道是什么时候了,便问:“几点了?该回去了吧?”
两个人嘻嘻地笑了起来,听杨露道:“你呀,醉得什么都不知道了!该起床啦,不然上班可就晚了。”
起床?我“腾”的一声坐起来,身上果然还盖着被子,四下一看,熟悉的房间布置让我一下子就认出这里应该是一家酒店的客房,旁边的单人床上做的夜床似乎没有认动过;再看自己,西装和毛衣已经脱掉了。
我心里一阵慌乱,身子一缩钻进了被里:“喂,你们没……非礼我吧?”话音未落,已挨了无数粉拳:“臭美呀你!”语调虽然凶狠,却也能听出来里面其实没有多少怒意。
“我们怕你把西服睡得皱皱巴巴的上班没法儿穿,只好给你脱了。”蔡影解释道。
糗死了,我暗自叹了口气:“对不起,我心情不好,喝醉了。”
被子外没了动静,好半晌才听杨露淡淡地道:“我们出去等你。”
“不用了,又不是没见过。”我横下心,一掀被站了起来。在她俩一阵“无赖”、“白痴”的笑骂声中,我泰然自若地洗盥完毕。
走在上班的路上,我才弄清了昨天发生的事情。她俩发现我喝醉了,也拽不动我,只好跑到旁边的一家酒店开了个房间,央求酒店保安把我搀回酒店,今天早上怕我睡过料了,又一齐跑来叫我。
我心里一阵感动,诚恳地道:“谢谢你们。”
“谢什么?大家都是朋友!”杨露不经意的道。
我脚步一停:“朋友?”逃匿的我、孤单寂寞的我现在是多么的需要朋友!
蔡影和杨露看我站了下来,一本正经的样子应该是从来没见过,蔡影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小心翼翼地问:“paul,怎么啦?”
我伸出手:“我想成为你们的朋友。”
“好哇!”杨露一声欢呼,握住了我的手;蔡影迟疑了一下,也把手搭了上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