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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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户的传呼和手机上留了言。想给父母和妻打电话,却有些犹豫,权衡了一番利弊,想到毕竟不是公用电话,便忍了下来,把电话打到了蔡影家。

    “我一猜就是你。”蔡影的声音很腻:“都想你了。”

    电话里还能听到其他人的说话声和晚会节目的音乐声,蔡影这样无所顾忌的直舒胸臆,看来她家里人都已经接受了我。心里一热的同时肩头似乎压上了千斤重担。

    我抖了抖肩膀,似乎想要甩掉些什么,问她:“病好利索了吗?”我走的时候,蔡影的病还留了个尾巴。

    “没好~~等你回来才好!”看穿了蔡影在撒娇,我故意苦恼道:“还没好呀,你身子这么弱,我可再不敢……”

    “讨厌啦~~”蔡影嗔道,就听好象有桌椅移动的声音,然后是关门声,接着电话里吵杂的声响一下子小了许多,只剩下蔡影娇腻的轻语:“你呀,就想干坏事。”

    我顺口说了句“你不想呀”,心里却猛地一紧,这样的对白原来经常在我和妻之间出现,怪不得这么熟悉,想起妻,我的兴致一下子低落下来。不等蔡影说话,我就藉口julia她们叫我,说要挂电话了。

    “那好吧,欢……早点回来,我真的很想你。”蔡影的声音里充满了柔情。

    临近子夜,外面的鞭炮声渐渐响了起来。姐妹俩坐不住了,抱着下午买的鞭炮礼花跑下了楼。停车场上已经站满了人,大家都在等午夜的钟声。

    一到零点,顿时鞭炮大作,震耳欲聋的声音在全城响起。在礼花和鞭炮的闪映下,人们带着喜庆的笑脸,和认识的、不认识的人互道着祝福。

    “过年好!”、“过年好!”

    “恭喜发财!”、“发财发财!”

    julia突然抱住我亲了我一口,笑盈盈的道:“哥,过-年-好!”cindy也不甘示弱,同样使劲地亲了我一下。我连忙告饶,说:“你们还是给家里打个电话,问候一下爸爸妈妈、外公外婆吧!”

    刚接通美国那边,cindy便把电话抢了过去,叽哩哇啦的开说起来,一会儿又把julia叫了过去。鞭炮的声音太大,也听不清她们在说什么。

    看到停车场的对面有个公用电话亭,我心里大动,就象看见了救苦救难的观世音菩萨,快步走了过去。

    先给爸妈家打了个电话,爸爸接的电话,一听到我的声音,爸爸的声音就有些呜咽:“小东,你好吗?我和你妈都很惦记你,你妈等了你一天的电话……”

    我心头一酸,眼泪顿时流了出来:妈等了一天,爸您何尝不是!记得往年的这时候您早就睡了。

    “我还好。”我努力镇定自己的情绪,已经让二老担惊受怕了,我不能让他们再担心我在外面逃亡的生活是不是辛苦。

    电话那边换成了妈妈,她哭着问这问那,我极力的安慰她。收了线,又拨通了妻的手机,没等我说话,便传来的妻的声音:“小东,怎么才来电话?我都想死你了,恨不得今天就是初二……”

    “我也是……”妻的浓情在我心里化开,一波一波的似乎占满了我的心,刹那间我心里生出一阵愧疚,妻把我当成了唯一的依靠,而我却背叛了她!一股强烈的悔意充斥着我的脑海:不能再对不起妻了!

    安定一下波涛起伏的心,我告诉妻,我已经在p订好了房间,房号是1,钥匙已经留在了前台,让她用“李童”这个名字去前台拿钥匙。

    李童其实是cindy的中文名,那天前台的小姐问我谁来拿钥匙,我不想让妻在p留下什么痕迹,便顺口说出了cindy的名字。

    正说着相思情话,julia和cindy跑了过来,我忙挂断了电话。

    “哥,你哭了?”cindy看到了我眼边的泪痕。

    “叫鞭炮的。”我掩饰道,julia把电话递给我:“外公找你呐。”

    给干爷爷拜了年,老爷子笑着问:“小欢,小珊和小童很闹人吧?我真想看看你是怎么应付她们这两个小鬼的。”和老爷子在网上见面的次数多了,彼此之间好象越来越亲近。

    “没有呀!她俩乖得很。”

    “哦,转性啦?她们在家的时候,我可被折腾死了!”话虽这么说,可语调却透着溺爱。又问我春节联欢晚会的节目精不精彩,说在国内的时候没觉得怎么的,到了国外看不到晚会,还真觉得少点什么。我说我会尽快找到晚会的带子让julia她们捎回去。

    “好了,外公,我们要和哥哥逛街啦!”julia抢过电话道。在王府井大街上逛到下半夜快3点才回酒店,第二天醒来的时候已是日上三竿了。

    匆匆吃过了早餐,包了辆酒店的出租车去密云。司机老张看了一下地址,笑道:“石城乡?怎么,去黑龙潭呀?我拉过那么多客人,大年初一去看瀑布的您还是头一个。”害的我解释了一番他才明白。

    上了京密路,路旁的景色开始荒凉起来。飞驰的汽车象是一部可以倒流时光的机器,越走两边景色的年代越久远。julia和cindy都发出了感慨:“城里城外的差别太大了!”

    到了石城乡,打听了好几个人才找到乡村,可能是因为靠近风景区,乡村看起来还算富裕,不少人家起了二层的楼房。随便问了个村民,那婆娘笑道:“今天办喜事的老陆家?就在街角那边一拐弯就是,我汉子也去了呢!”

    到了街角,就听见阵阵的唢呐声,一群孩子在一座院子的门口跑出来跑进去的嬉闹着。车开过去,孩子便围了上来,东看看、西摸摸的煞是顽皮。我看大门中央上贴着一对大大的喜字,旁边还有幅对联:“吉日吉时传吉语,新人新岁结新婚”,知道到了地头儿了,便笑着对julia姐妹道:“我们到了。”

    拎着给新人的贺礼和给老人买的营养品进了院子。院子里摆满了桌子,各式各样的足有二十多张,每张桌子都挤满了人。院子中央临时扎了个矮台,五、六个浓妆艳抹的汉子在上面吹着唢呐,不时引来阵阵的喝彩。

    我一眼便看到了正招呼着院子里客人的陆雅,她穿了一件米色的呢子上衣和深蓝色的毛长裙,如同鹤立鸡群,异常醒目。她也立刻看到了我们,马上跑了过来,引得不少人把目光投到了我们身上。

    正月里北京的天气嘎嘎的冷,陆雅的脸冻得通红,连笑容都有些僵了。

    “太好了,你们总算来了。”亲热的拉住julia和cindy的手,笑着对我道:“这是你妹妹吧?长得真象。”又问julia她们路上累不累?

    我互相介绍了一下,对姐妹俩说:“你们叫她陆姐吧。”cindy却在我耳边小声说:“哥,我是不是应该叫她嫂子?”我使劲瞪了她一眼,她一吐舌头,乖乖的闭上了嘴。

    julia四下张望了一圈,奇怪的问:“陆姐,新郎和新娘子呢?”

    陆雅笑道:“真是来得早不如来得巧,我哥他们正准备拜堂呐!”说着,把我们领到了正屋。

    屋里布置的喜气洋洋。北墙正中的八仙桌上供着一尊佛象,香烟缭绕,桌两边分别坐着陆雅的爷爷奶奶和父亲母亲,还有一群应该是陆雅叔叔大爷的坐在下手,墙角站着一个人正在录像。陆雅的哥嫂穿着中式的棉袄跪在长辈前面,一个村干部模样的中年人站在侧面吆喝着:“二拜高堂──”

    julia和cindy顿时睁大了眼睛,陆雅的哥嫂已经开始拜起来,cindy才想起自己的数码摄像机,忙举了起来。

    看着陆雅的哥嫂恭躬敬敬的拜着长辈,我突然间想起了和妻的那个简朴的婚礼,然后想起了妻,接着是苏瑾、蔡影,我胸口不由得一阵郁闷。正努力保持着脸上的笑容,陆雅捅了我一下,小声道:“paul,你和你妹妹在这儿看吧,我出去招呼客人去。”

    陆雅的声音隐约藏着一股烦躁的情绪,我顿时明白了她的心情,眼看着疼爱自己的哥哥变成了另外一个女人的丈夫,心里总有些失落。

    我也正想出去透透气,便道:“我帮你吧。好歹我是个五星级酒店的员工,招呼客人是我的强项。”叮嘱julia和cindy老老实实看着,别说话,便和陆雅一同来到了大院。

    陆雅边走边笑道:“我怎么忘了这茬儿了,应该找你当司仪才对。”

    我说:“你饶了我吧,咱中国的婚俗讲究多了,不是咱这辈人能了解的。”

    陆雅说:“那也是。”一面招呼着乡里乡亲。因为天冷,上的多是大锅的炖菜,炖鸡、炖鸭、炖肘子、酸菜血肠炖白肉都是一盆盆的,围着中间的大火锅,显得热气腾腾。我拎着陆雅递给我的一瓶京酒,给这个添点儿,给那个倒点儿。

    “二丫,什么……时……候喝……喝你喜酒呀?”一个三十多岁的汉子带着醉意问,旁边的人也跟着起哄。

    “四哥,等小虎子上大学,她姑就该结婚了。”陆雅四两拨千斤,却下意识的瞥了我一眼。

    那汉子一起了话头,我就知道这把火非烧在我身上不可,果然,那汉子道:“骗……骗你四哥不是?你……你不急,你……对象不……不急呀!”又冲着我道:“妹……妹夫,我说得……对吧?”旁边还有人搭腔:“是啊,人家小姑子都来了。”

    陆雅的脸本来就冻得象个红苹果,这时更是有些发紫,不好意思的望了我一眼,转头脸上便带了愠意,刚想说话,却被我拦下了。我笑着对那汉子道:“四哥,这事得她自己说得算,她若说得不算,等她结婚的时候,四哥你多罚她一杯酒就是了。”

    四哥点头:“还是妹……妹夫的……话……在……在理。二……丫的眼……眼力还真……真不赖!”

    转了两圈,竟然有三、四拨人问同样的问题,陆雅实在受不了了,跟我说:“咱进屋吧。”

    回到正房,拜堂仪式已经结束了,那些至亲长辈们围坐在才摆好的两张大桌旁,陆雅的哥嫂挨个敬着茶。

    julia和cindy围在陆雅的爷爷身旁,站在一幅写着“天地君亲师位”六个大字的帖子前,老爷子正笔划着道:“……这君不开口,是说‘君’字要全封闭,不能留空隙;亲不闭目,就是‘亲’字,这是繁体的亲字,右边的‘见’字不能把上面的‘目’字最后一横全部封住;‘师’无别意,这也是繁体字,要少写一撇。这‘天地君亲师’是咱中国人的五大伦常,不可不知呀!”

    julia姐妹俩似懂非懂的点着头,陆雅掩口小声笑着对我说:“爷爷昨天教育了我一番,今儿又找着人教育了。”

    我心里一动,问陆雅:“这帖子是你爷爷写的吗?”老爷子听到了,回头望了我们一眼。那老人的目光深邃而又豁达,象是包容了人间世情,又象是洞悉了宇宙的奥秘,我不由得浑身一颤。

    这是我第一次见到陆雅的爷爷,也是最后一次,就在这年春暖花开的五月,当他的重孙子呱呱落地的时候,他突然走了。

    而这时的他依然还是个精神矍铄的睿智老人。因为我们是远道而来的朋友,我坐在了老人的旁边。

    “……天平地宽,人立其间哪。但天地再大,它也大不过人心;人心再大,到头来也不过是一堆黄土罢了。”

    这道理很浅白,我自然明白,看老爷子的样子似乎应该有下文。

    “所谓‘朝菌不知晦朔,蟪蛄不知春秋’,人生不过百年,象我老儿今天八十有六,也算是高寿了,回头一看,人生啊就象白驹过隙的一闪,有什么?!”

    话从饱含人生阅历的老人口里说出来,竟是那样的震撼人心,我似乎觉悟出什么。我旁边的julia却一头雾水的问道:“哥,那个‘昭君’什么什么的,是什么意思呀?”

    我解释道:“这是庄子《逍遥游》里的一句话,朝菌是一种菌类场物,它朝生暮死,不知道一天的短长;蟪蛄就是寒蝉,也就是知了,它春生秋死,所以不知道一年究竟有多长。陆爷爷用它来比喻人生苦短,很多事情都来不及体会。陆爷爷,我说的没错吧?”

    老人赞许的点点头,道:“是啊,不过有些事你是永远来不及去体会的,象生死大事,你没办法去体会;还有些事……”老人顿了一下,好象在犹豫说还是不说,最后还是说了下去:“有些事恐怕是你不敢去体会的,‘圣人无名’,其实大家都为名所累呀!”

    陆雅似乎觉得这个话题有些压抑,冲着她爷爷撒娇道:“爷爷,您就别再讲您的人生大道理了。再说,我哥结婚,讲什么生生死死的,多不吉利呀!对吧,奶奶?”

    老爷子哈哈一笑:“好好好,不讲不讲。小伙子,来尝尝这血肠白肉,猪是昨天才杀的,喂的可都是粮食,跟城里的不一样。再尝尝这个,这大酱是自己家腌的,现在会做的人越来越少喽……”

    一顿喜筵吃的宾主尽欢。julia姐妹从未吃过这样的农家大锅菜,自是欢喜异常。我看天色不早,便起身告辞。陆雅的妈妈说:“陆雅,你不是要回城吗?和小王一起走吧。”陆雅却有些犹豫,我说:“反正顺路,一起走吧!”

    坐在车上,陆雅讲起了她的爷爷,我才知道陆老爷子年轻时是乡里有名的才子,二十刚出头就设馆教书,解放后当了一段民办教师,到文革的时候也就不干了。

    “我听我爸说,爷爷上面是好几代单传。本来乡里人都说爷爷应该去京城闯一闯,没准儿就能闯出一片天地来,只是正碰上卢沟桥事变,我太爷爷就说外面兵荒马乱的不安全,死活不让我爷爷去,爷爷也就窝在村子里了。”

    我一阵感慨,老爷子的话又流过我的心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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