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抓鱼也要有时间概念(2/2)
唐小舟倒是暗暗松了一口气。只要谷瑞开不承认方法来自自己,最终翁秋水就难逃主谋之责。
今天,唐小舟联系了容易,希望通过她的帮助,一是去看看谷瑞开,给她带去一点心理上的安慰,二是疏通一下关系,让她在看守所里的处境好一点。其三让她和舒彦见个面,在某些法律事务上面,舒彦可以给她提供指导。
至于公事,是有关孟庆西案的。案子发生至今,已经过去了两个多月,前几天,赵德良问起过此事,唐小舟只能说,好像还没有结果。赵德良便说,你抽个时间去问一问。唐小舟明白了,赵德良想给专案组一点压力。
容易等在公安厅门口,舒彦把车停下,唐小舟和舒彦一起下来。容易迎上来,和唐小舟握手,唐小舟将舒彦介绍给容易。容易和舒彦握手,说,早听说过你的大名,没想到你这么漂亮迷人,如果没人介绍,我还以为你是电影明星。
舒彦也恭维容易,说,我接触的官员不少,女官员也接触过很多,像容主任这么有风度的,还真是第一次见到。
唐小舟在一旁说,天,我得去医院了。我的牙酸掉了。
容易将舒彦安笠在自己的办公室,领着唐小舟去曾向凯副厅长的办公室。
在曾副厅长眼里,唐小舟代表的是省委书记,他现在是在向省委书记汇报工作,所以极其慎重和正规,做了很充足准备,一开始就摆出了长篇大论的架式。
唐小舟还要去办私事,哪有太多时间听他长篇大论?何况,省委书记也不需要知道许多细节。听了十几分钟,唐小舟实在忍不住了,打断他,直接切入正题,说道,曾厅长,我的时间有限,恐怕没办法听你这么详细地介绍情况。
曾副厅长问道,那我讲简单点唐小舟怕他的简单只是长篇汇报的删节版,说,要不这样。我来提问题,你直接回答。
曾副厅长说,好。
唐小舟问,我记得第一次参加你们的案情分析会,你们提到,第一看守所可能有一个人负责通风报信,这条线索查得怎么样了曾向凯说,我们仔细查过这条线索,结果发现,并不存在这样一个电话。
唐小舟说,也许不是打电话,而是发短信。
副厅长说,这种可能,我们也想到了。排查过,没有发现问题。
于是,唐小舟提出了第二个问题。他说,我记得政法委罗书记向赵书记汇报的时候,曾经说,你们怀疑案件是宗盛瑶指挥的,这条线索查得怎么样了曾副厅长说,开始确实有这样的怀疑。我们觉得,能够指挥这样的行动,不是一般的犯罪组织所能完成的,甚至不是孟庆西这样一个地市公安局长所能办到的,背后一定有更大的权力在支持。宗盛瑶比较接近这种判断。很遗憾,我们没有发现宗盛瑶可能与这件案子有关联的线索。
唐小舟因此提出了第三个问题,那么,你们有目标了吗?
曾副厅长摆了摆头,说,还没有。这也是我们最大的难题,如果突破了这个难题,这件案子,可能就破了。
唐小舟提第四个问题,关于武警医院门口的那些人,你们查到了什么曾向凯说,那些人确实是被雇请的,我们已经找到了其中几个人,他们的成分很复杂,有附近的民工,有搬运工,还有清洁工,同一个人找他们联系的,事前给他们每人五十元,事后又给五十元。至于那个和他们联系的人,目前还没有更进一步的线索。
唐小舟接着问第五个问题,孟庆西目前是在雍州,还是逃出了包围圈曾向凯非常肯定地说,孟庆西目前仍然躲在雍州的某个地方。专案组曾经根据一些线索,查过几个可疑的地方,证实其中有两个地方,确实是孟庆西住过的。这就说明,孟庆西在使用反侦查手段,不断地换住处。有关线索显示,孟庆西身边有一伙人,这伙人大约有四五个,也可能八九个,他们一直跟着孟庆西,但这到底是一伙什么人,目前还没有查清。
唐小舟问了最后一个问题,这个问题,他是直接以赵德良的名义问的。他说,我再问最后一个问题,赵书记想知道,这件案子,什么时候能破曾副厅长说,随时都可能会破。
唐小舟问,你为什么这样肯定曾副厅长说,这是根据情理推理得出的判断。孟庆西懂得反侦查手段,不断换住处,这种手段,既有利也不利。最大的不利在于,他得不断地活动,活动多了,难免露出破绽。他只要活动,想不留下痕迹,是根本不可能的。痕迹一多,我们的侦破线索也就多了。现在,全市所有的派出所全都动了起来,要求片警对管片进行无缝隙查访,估计他们躲不了太久。
告别曾副厅长,唐小舟回到容易的办公室。容易已经做好了准备。因为要去看守所,公安车牌更有用,容易也要了一部车。容易并没有上自己的车,而是坐到了舒彦的车上。如此一来,唐小舟只好跟她一起坐到了后座。对于容易的努力,唐小舟自然要感谢一番,汽车启动后,他便说,容姐,真的谢谢你。
容易说,谢我什么唐小舟说,谢你替谷瑞开做这些事呀。
容易说,我不是替她做事,是替你做。
唐小舟说,所以,我才要谢谢你嘛。
容易用手在他的腿上拍了拍,问,你怎么谢我唐小舟的手是放在腿上的,她拍他的腿时,其实也是拍他的手,后来,竟然将手搁在了他的手背上,并没有挪开。他说,中午我请你们吃饭。
容易说,你是请舒律师吃饭,让我作陪吧。
唐小舟正要回答时,手机响起来。
他趁此机会,将自己的手从她的手掌下抽出来,掏出手机,看了一眼号码,是处里的座机。他接起电话,问道,杨处,什么事杨卫新说,唐处,厅里突击检查小金库,你知不知道唐小舟略略愣了一下。说,厅里突击检查小金库?这是什么意思省委每一个部门都有自己的小金库,这是公开的秘密,办公厅有,各处室也有。这事,别说办公厅领导知道,赵德良也心知肚明。赵德良之所以决定由各部门自己解决装修款和搬家费,就是打这些小金库的主意。既然清廷小金库的情况,为什么还要查小金库?当然,国家对小金库控制很严,每年都要下几个文件查禁小金库。上面说归说,下面做归做,谁都没把这事当一回事。谁心里都清廷,假若没有这些小金库,那就玩不下去了。
比如办公厅吧,省委书记副书记在北京的活动,那都是要花钱的,而且花的是大钱。书记副书记才不会过问花了多少钱,钱从哪里来,他们只要说一句话,下面自然有人去办理。这钱从哪里来?从驻京办来。驻京办的预算,是人大给的,那点钱,只够维持基本费用,根本不够各项特别开悄。而这些特别开悄,远比预算大得多,甚至几倍几十倍。驻京办的钱从哪里来?向委办和府办要。委办和府办,也由人大预算,同样有巨大的缺口,哪里有多余的钱划给驻京办?只有一个办法,从小金库中开悄。所以,秘书长同时还必须是一个搞钱能手,要具有极其广泛的财源。如果书记副书记做这没钱做那也没钱,这个秘书长还能玩得下去余开鸿突然要查小金库,这不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唐小舟问,谁来查杨卫新说,厅计财处在查。
唐小舟又问,怎么查,查什么杨卫新说,主要是查来往账目。
这话让唐小舟暗吃一惊,上次在北京那间私人会所同巫开以及邝京萍三个人消费了几万元。那笔钱,从处里的小金库走了。此外,唐小舟平常还有些别的用度,也都走了这个小金库。他走这个小金库,心安理得,毕竟,这些钱全都是自己弄回来的,一处的小金库,比他的前几任丰盈得多。难道说,余开鸿听说了什么,想抓他的痛脚他问,只是办公厅查吗?其他部门呢?也查吗杨卫新说,没听说。
唐小舟想,除了北京的用度大一点,其他方面,他是很注意的。整体来说,他的个人开支非常之小,就算查,也查不出什么来吧。北京的费用,余开鸿大概也没法顶真,因为他根本无法判断,这些钱到底是唐小舟用的,还是赵德良用的。他说,那你让他们查好了。
杨卫新显得很为难,说,这一查,我们那点家底,不都让厅里知道了唐小舟说,他们要这样搞,我们有什么办法?让他们查吧。
刚刚挂断电话,孔思勤的电话来了,也是谈查账的事。唐小舟觉得奇怪,一处的账应该是很干净的,怎么他们都这样紧张唐小舟说,思勤,你跟我说真话,你负责管这个账,这个账没什么问题吧孔思勤说,如果说完全没有问题,我不敢保证。
唐小舟愣了一下,问,那你告诉我,有些什么问题?有多大孔思勤明白了唐小舟的意思,说,老板,你放心,肯定不是我的问题。我向你保证,我没有占小金库一分钱。
唐小舟再问,那你说的问题,是指什么孔思勤说,杨处和韦处,每个月,都会在这里报一些费用。
唐小舟想,这算什么事?他每个月也从小金库里报不少的费用呢。至于这些费用有多少,他从来没有计算过,毕竟,小金库充盈呀,一点小小的费用算不得什么。如果一定要仔细算一算的话,他每个月报悄的费用,大概不少于五万。其中大部分是吃饭的费用。所以,他对孔思勤说,处里几个领导,报点费用,是我在处务会上定的。
孔思勤说,不是这样,你定的,主要是招待费。这些费用之外,他们每个月还报悄一些交通费和通信费。
唐小舟说,有这样的事?我怎么不知道交通费和通信费,处里有补贴,除了厅里正常的补贴之外,处里还给每个副处级以上干部补贴交通费一千元,通信费五百元,科级以下干部,交通费补贴五百元,通信费补贴三百元。这也是处务会上决定的。难道除了这个费用之外,还有费用孔思勤说,杨卫新和韦成鸥,另外还会拿一些交通费和通信费单据来报悄,平均下来,每个月大概有一千元左右。
这个费用,是唐小舟不知道的。他有点恼火,虽说作为副处级干部,报点费用不算什么,但是,竟然瞒着他,过分了。难怪杨卫新会紧张,原因在这里。既然他们并没有把这些费用告诉自己,自己也没有必要过问了,交给余开鸿去处理好了。
他对孔思勤说,我知道了。挂断了电话。
一路上,唐小舟在想,余开鸿为什么突然来这么一手?这难道是个什么信号身在官场,唐小舟变得极其敏感。他深信,官场中的每一件小事,都可能有深意,不能单纯地看。他最担心的是,这两年多来,赵德良一次又一次出击,大获全胜,陈运达以及余开鸿等人,似乎无还手之力。难道他们就这样认了?唐小舟总在担心,陈运达和余开鸿这些人,一定会搞点什么动作。这次查小金库,是不是他们要开始什么行动了?作为秘书,自己不得不异常小心,时刻关注着官场的动静,以便随时提醒赵德良。
容易虽然和第一看守所所长平级,她毕竟是厅里的干部,第一看守所是公安厅直管单位,所长很认容易的面子,将谷瑞开叫进一间谈话室,并且允许唐小舟和舒彦在没有警方在场的情况下,与谷瑞开谈话。
虽然只不过十几天时间,谷瑞开却瘦了一大圈,整个人已经变了样,脸上一点光彩都没有,皮肤干涩,目光呆痴,看到唐小舟,甚至没有一点多余的表情,更不可能有以前的张扬和霸气。她站在那里,双手交叉摆在小腹下,手指绞动,半低着头,双足并拢,直直地站着。
唐小舟说,坐吧,别站着了。
谷瑞开犹豫了一下,看了看身边的持子,小小地移动了一下脚步,又慢慢地坐下去。唐小舟说,我给你介绍一下,这是我的朋友舒彦,江南省最著名的律师之一。你可能听说过她的名字和她的事迹。我请她来替你辩护。
谷瑞开坐在那里,双手枯在双腿之间,两个大拇指伸在腿的上面,有一下没一下地绞动,头低着,一动不动,甚至没有再看他们一眼。唐小舟又问,你在里面还好吗?他们没有让你服水土吧?问过这句话,唐小舟又觉得多余。看守所是一个极其另类的社会,是一个生存在地面之下的社会,这个社会的所有人,都属于变态人,他们以极其畸形的心理存在于世,在他们的意识深处,警察就是他们的宿敌,他们不敢将警察怎么样,但拿落马警察当作警察来发泄心中的仇恨,是完全可能的。也就是说,就算看守所打了招呼,进来之后,见面礼,大概是逃不掉。
想想面前这个女人,他心中有一种说不出的感觉。和他在一起生活,就算再怎么不如意,那也是自由的生活,也是比上不足比下有余的生活。她可以对他想骂就骂,想不理就不理,想惩罚就惩罚,那时候,她多么高傲和自负。可很少有人知道,这种想骂就骂想惩罚就惩罚的生活,也是一种幸福。你不能理解幸福的真正含义,幸福就会和你开一个天大的玩笑,前面的因,全部种成今天的果。
唐小舟见她不说话,心里有点烦。作为她的前老公,他觉得自己能做的,该做的,都已经做了。能够做到这个份上,充分说明,自己比她所想象的,要好得多,和她所信任的那个男人,更是天上地下的区别。想到那个男人,他心里又腾起一股仇恨。那个男人轻易逃过一劫,将所有的罪责,全部推到她的身上,这是他最不愿意看到的。尽管不想再管她的臭事,却又不得不按捺了心绪,让自己平静下来。
他说,本来,有些事,我不应该说。看到你这样子,我心里难受。我想,你大概还心存浇幸,觉得那个人会救你会帮你吧?我告诉你,你错了。你早就被他卖了。你之所以会进来,恰恰是因为他卖了你,难道事到如今,你还要执迷不悟谷瑞开的身体明显地抖了一下。她应该无数次想过这一问题了,又一直不肯相信翁秋水会出卖她。这个女人的悲剧,就是太自以为是。她自以为唐小舟太差又自以为翁秋水太好,自己被自己想象的假象骗进了牢房,还不能觉醒。这样的人生,不是悲剧,还能是什么他说,案子的性质,我不说,你知道,那个人也知道。你们所犯的,是死罪。现在要努力的,也就是把死罪变成活罪。
舒彦接过去说,小舟说得没错。这个案子,如果在关国,那是一级谋杀,在中国,恐怕也难逃谋杀罪。这种罪行,就算在关国的很多州,也是死罪。你自己要想清廷,此案涉及的是两个人,那就有一种可能,法院最终判决的时候,可能定性为一个主犯,一个从犯。既有可能两个都判死刊,也有可能只判一个,从犯轻判。也就是说,你和翁秋水,有一个人必须偿命,有一个人,可能有一线希望唐小舟又接过了话头,说,舒彦是律师,她只能从法律上帮你分析,有些事,她不可能说得太明白。你自己应该想清廷。刚才她所说的话,你想没想到,我不知道。但我可以肯定,那个人肯定想到了。所以,他现在正想尽一切办法证明自己只是从犯,甚至是无罪,同时证明你才是主犯,所有罪行都是你犯下的,与他无关。至于他怎么证明自己的细节,我不可能告诉你,但我要对你说,这是事实。你在这里什么都不说,以为可以过关,你错了。你是在给别人机会,将主犯的罪名栽到你的头上。如果你真的觉得自己那么爱他,并且他那么值得你爱,值得你为他付出生命,我无话可说。如果相反,那你就得好好想一想,自己应该做些什么。
谷瑞开仍然没有抬头,但唐小舟看到,她的肩膀已经开始耸动。她哭了。
他说,舒彦是我请的律师,你在公安厅干了这么多年,你应该知道,虽然法律规定,刊事案,律师可以在第一时间介入。可实际操作的时候,案件还在侦查阶段,律师介入的可能几乎不存在。我今天带舒律师来见你,非常不容易。所有该说的话,我都说清廷了。下面,我把时间留给你和舒律师,你自己好好考虑清础。
说过之后,唐小舟站起来,最后看了她一眼,走出了谈话室。
容易在外面等着他,见到他后便问,怎么样唐小舟显得有点烦,说,能怎么样?做我该做的而已。
容易说,幸福像一条鱼,非常滑,抓到不容易,滑走却非常容易。有时候,你明明抓在手里了,又觉得这条鱼太小,想抓条大的,结果,连小的都跑了。有时候,你的目的很明确,就是要抓到最大的那条,有很多小鱼游过你的身边,你连看都不看一眼。可你并不知道,鱼的价值,与体积并不一定成正比。有些鱼体积虽然小,可能比黄金还贵。更多的时候,抓鱼也要有时间概念,时间会沉淀很多金子,也会淘汰很多沙子。谷瑞开最大的悲剧,就在于守着一颗金子,却始终觉得那是一颗沙子。
唐小舟苦笑了一下,说,人的思想认识是不一样的,因为人对幸福的认同不一样,所以,别人手心里的宝,在你的手心里,或许就只是一探草而已。
容易说,就算是草,一探懂得爱懂得付出的草,也比一块自私自利的宝要好。
唐小舟觉得,容易是有所指吧。确实,谷瑞丹算是一个非常优秀的女人,是一块宝,可这是一块自私自利的宝。在她的心里,根本没有别人,只有自己或者她的谷家。谷瑞开就是被自私给毁了的,而且,她这自私,显然是谷家教出来的。当父母的又哪里知道,你教给子女自私,生活回报给你的,肯定是悲剧。
容易说,如果我是谷瑞开,我会幸福死。
唐小舟笑笑,说,她会说,如果她是容易,她会幸福死。江浙一带的人,喜欢做菜的时候放点糖,雍州人,喜欢在菜中放辣椒。江浙人受不了辣椒而雍州人受不了糖,你说哪种是幸福容易说,好辩证。同时我想,正因为具有辩证的思维,才真正理解什么叫幸福。
他们聊了半天与幸福相关的话题,舒彦从里面走出来。两人一起迎着舒彦,容易先开了口,问道,怎么样舒彦摆了摆头,说,她大概还存有幻想吧。不过,我有一种感觉,她受到了巨大震动,开始怀疑了。你们如果再加大点力量,相信她会开口的。
容易说,进到这里面的人,大都差不多。就算我们不提,他们也一样会怀疑。所以,我们关钾嫌犯的时候,绝对不会将他们关在一间看守所,仅省里,就有三间看守所,就是这个原因。一种心理暗示或者心理战术。当然,他们怀疑归怀疑,如果我们真的告诉他们,这种怀疑是真实的,事实就是如此,他们又需要一个接受的过程。
看守所长知道他们的事完了,走过来,热情地留他们吃午饭。
舒彦说,你这里的饭,我们还是不吃了,到别的地方去吃比较好。
所长说,你想吃这里的饭,我都不给。这里能有什么好吃的?当然是去外面口乞。
容易不想在这里多留,挥了挥手说,还是算了,我们走吧。
所长一定要留他们,后来又加上副所长,容易便说,那好,你们去找个地方。点好菜打电话给我们,我们开车过去。
容易还是放了自己的车,坐上舒彦的车。
唐小舟比较关心舒彦和谷瑞开谈话的结果,汽车启动后,再次问舒彦,她还是一句话没说舒彦说,就案子的事,我启发了她很长时间。尽管我认为她已经动摇,但她始终没有说一句话。当然,她说不说,都不要紧。这些话,现在对我说,不如对警方说更重要。只要她想通了,把一切都对警方说出来,才是真正对自己负责。后来,我没有再继续这个话题,而是谈到她的财产。
唐小舟多少有些吃惊,说,你提到财产?她这个人极其贪财,能和你谈财产容易说,你呀你呀,关心则乱。我理解舒律师,她这也是一种劝说策略。
唐小舟一时没有明白,说,策略?我怎么看不出来容易说,这个点选得好,舒律师不去搞刑事方面的工作,真是浪费人才了。
唐小舟说,我怎么看不出来好在哪里容易说,你想啊,人都是贪财的,而谷瑞丹可能比别人更贪一些。正因为贪财,财就成了她的致命弱点。我们了解过,她的财产还不少,有四套房产,值三百多万,可能还有些别的。
唐小舟说,等等,她有四套房产?我怎么不知道容易笑了笑,说,她有很多东西,是你所不知道的。她和翁秋水一起买了一套房子,复式,产权证上是他们两人的名字,已经有四年多了。另外还有一个门面。
唐小舟说,是江南路的那个门面吗?她说那是她姐出钱买的。
容易说,看来,她有很多事瞒着你。那个门面,产权证写着她的名字,根本没有她姐姐的名字。
舒彦说,如果是这样,这两套房产,都属于婚内财产,离婚时没有交割的。
唐小舟没有说话,他倒不在乎这两处财产,而是想,这个女人,到底还有多少事满着自己?她和翁秋水一起购买房产,是不是早就已经准备和翁秋水结婚而那个门面,买下来已经有七年多时间了,那时,她就满着自己置业,难道说,那时,她就已经拿定主意要另立门户了?看来,她满着自己所做的事,还不知有多少。
容易接着说,除了这些财产,她还有些现金,有五六十万吧。她拥有这么多财产,目的当然是为了自己享受。如果明确知道自己无法享受这些,她会怎么办肯定希望留给自己的亲人,父母或者后代。可是,这些财产还存在很多问题,比如说,她的那些现金,你并非不能申请作为婚内财产,提出清算。还有另外的一套房子,和翁秋水之间,就有很多麻烦。又因为是婚内财产,和你之间,还有纠纷。那个门面也是如此。此外,还有一个麻烦,那就是章家有没有可能提出附带民事诉讼?
舒彦说,我不知道她对刊事诉讼附带民事诉讼了解多少。如果她了解,应该知道,像这一类案子,附带民事诉讼,赔偿额不会太大。如果不知道,对于她,就可能是一个巨大打击,她可能担心附带民事诉讼,会让她损失一大笔。
容易说,你应该暗示她,应该马上处理遗嘱的事,一旦被判死刊,她整个人精神崩溃,那时大概不可能立遗嘱了。她如果不立遗嘱,留下的这些财产,理论上,她的父母和她的女儿有同等继承权,搞得不好,就会打一场昏天黑地的官司舒彦说,这个我自然想到了。我已经提醒她这件案子可能要走的司法程序。
她已经明确表态,希望把两套房子和存款留给女儿,至于另外一套房子和门面,因为还存在很多法律手续方面的问题,她希望我代理她处理,处理完结后,能够得到多少钱,都留给她的父母。同时,她还提到一笔新的财产,有两台水泥灌装车,是她和两个哥哥出资的。这些财产太复杂,这次根本不可能完全清理,我得抽时间专门跑一趟。
容易立即说,看来,有关财产的麻烦还不少,你应该提醒她抓紧时间。这起刊事案的审判时间可能很快,她如果不抓紧时间处理相关财产,也许刊事案判决之后,她就再也没有机会理清这些财产了。
舒彦说,我已经明确告诉她了。
唐小舟突然觉得,无论是舒彦还是容易,都属于那种玲珑剔透的女人,谈一件什么事,均能触类旁通。她们的大脑里面,思维之径,四通八达。和这样的女人在一起,无论你谈什么话题,都没有障碍。相反,他和谷瑞开在一起,就很难谈到一起,障碍实在太多,你永远不知道,她会在前面哪个岔路口拦住你,而且,拦得像那些车匪路霸,全部都是胡搅蛮缠。
今天的事,实在太令人震惊了。他实在不明白,这个女人究竟还有多少事瞒着自己。
容易说,看来,她的身后,还有很多麻烦事,有关婚内财产,估计会有一大堆麻烦事。小舟,这些财产,理论上,你也是有份的,你有什么想法唐小舟说,我的脑子是乱的。
舒彦说,现在中国的婚姻真是荒唐,不仅男人有私房钱,女人一样有。而且,女人一旦存私房钱,比男人恐怖得多。
容易说,她现在应该明白什么叫身外之物了吧。
他们还要就这个话题进行下去,唐小舟的电话响起来。他拿起一看,是二哥的手机。唐小田在电话中急急地说,老四,你快回来,爸出事了。
唐小舟的心里猛地抖了一下,问道,出什么事了唐小田说,出车祸了。
唐小舟心里再次抖了一下,问,严重吗唐小田说,你快点回来吧,晚了我怕来不及了。
容易和舒彦都听出他的语气非同一般,等他挂断电话,两人同时问了一句,出了什么事唐小舟说,我父亲出车祸了。刚说出这句话,他的眼泪已经流了下来,泪珠哗哗地流淌。大概因为太过震惊太过伤感,一时难以自抑,整个人傻了一般。倒是舒彦冷静沉着,当即将车停下来,对容易说,容主任,你打电话叫你的车过来吧,我在这里把你放下,我送小舟回去。
容易说,别停别停,往前开。我和你一起去,多个人多分力量。
舒彦并没有和容易客气,听了她的话,立即启动汽车,调整了方向,往雍雷高速公路方向开去。容易知道唐小舟的情绪很激动,伸出自己的手,紧紧抓住他的手。人的情绪,在身体的各个部位都可以反映,容易抓着唐小舟的手,通过他的手,明显感到他的情绪非常激动。汽车往前走了一段时间,感到他的情绪稍稍平缓了一些,便说,你别光顾着难过,先把事情搞清廷。如果事情还有挽回余地,我们就要想尽一切办法采取措施。
唐小舟感激地看了容易一眼,没想到,这个女人如此冷静。相反,他突然听到这个消息,出现了惊慌,情绪一时失控,关键时刻,他还是显示了不成熟。事情已经发生,慌乱于事无补,恰恰相反,越是紧急的时候,越要沉着冷静,仔细想好需要做的所有事情,这才是大将风范。
需要做的第一件事,当然是向办公厅以及赵德良请假。因为情况不明,自己还不知需要几天时间,处里的工作,也需要交待。此外,就是容易所说,应该尽快了解情况,找到应对之策。想到这里,他拿起手机,正准备拨打电话,倒是先有电话进来。
是任大为。他说,哥,你在哪里?爸出事了,你知道吗唐小舟压着悲痛,说,我在车上,正准备赶回去,你在哪里任大为说,我也在车上,准备去接小雨。
唐小舟问,爸到底是什么情况,你了解吗任大为说,爸被一辆大卡车撞了,那辆卡车逃了。爸被送到了县医院,正在抢救,目前还昏迷着,情况比较危险。
唐小舟又问,谁在医院任大为说,大哥二哥大嫂二嫂和姐姐姐夫都在。
刚刚挂断电话,姐姐的电话进来了。接起电话,就听到姐姐在电话里哭。姐姐说,老四,你快回来吧,快来救爸。
唐小舟的心猛一阵发紧,眼泪再一次往外冒。他强行控制了自己,说,姐你别急,哪个哥在?你把电话给他。唐小霜到底是女人,控制不住自己,仍然在电话里哭着说着。说那个卡车司机如何如何,一定要把这个人找到。唐小舟有点发火了,说,现在说这些有什么用?关键是救爸,你别浪费时间,快把电话给二哥电话交给唐小田后,唐小舟第一句话就问,二哥,你别急,慢慢说,你们已经赶到医院了是吧?现在爸的情况怎么样唐小田说,情况不好。车祸发生后,肇事司机发现爸的伤势比较重,没有救人,开车逃了。后来是警察赶过去,才把人送到医院,耽误了时间。
唐小田说的时候,舒彦擂话说,你叫他去找院长,只有院长出面,才能掌握真实情况。我们才可以确定能做些什么。
唐小舟一想,这事和哥哥说没用,确实要找院长出面才行。他对二哥说,你现在去找院长,我再给刘书记打个电话,叫他出一下面。
经过最初一段的慌乱,现在,唐小舟越来越冷静。他给刘风民打了电话,将情况大致说了一下。希望他出面找一下院长。如果县医院的技术力量不行,需要想别的办法,必须在第一时间处理。
到底是县太爷的权力大,院长很快到了抢救室,进去了解情况后,开始和唐小舟通电话。院长说,主要是头部受伤,伤势较严重,一直处于昏迷状态。医院准备实施手术,但因为条件有限以及耽误了一些时间,结果很难保证。
舒彦说,把电话给我,我和院长说。
唐小舟将电话递给舒彦,舒彦一边开车,一边接听电话。她说,吴院长,你好。我想请你告诉我,危险性有多大?不知院长说了些什么,舒彦又说,那好,我提两个建议,你帮我判断一下,哪个更好。第一,立即转院,比如转到市里或者省里。院长说了句什么,她说,好,我知道了,那第二个建议,我从省里组织一个专家组过去。你告诉我,需要一些什么样的专家,什么样的设备?舒彦听了半天,说了一连串的嗯字。
挂断电话时,汽车也到了高速公路入口,舒彦说,容主任,你会开车吗容易说,不会,怎么啦唐小舟说,我来开吧。
舒彦说,你行吗唐小舟说,没问题。
舒彦说,那你来开,我要打几个电话。说着,她把汽车停在路边,自己坐到了副手席上。唐小舟坐到了驾室,启动汽车时,舒彦已经开始打电话。
到底是名律师,舒彦的关系极广,她的第一个电话,打给雍南医学院的院长。雍南医学院是江南省最著名的医学学府,下属三所教学医院,全是整个江南省最好的医院。舒彦对院长说,她需要一个专家小组,必须立即出发,所有费用,由她承担。她不在乎花多少钱,但必须保证全部是一流专家。如果医院派车不方便,她可以叫车过去接。
一路上,舒彦最忙。在很短的时间内,她组织了一个专家小组,成员全都是省内最为著名的专家。这些专家住得很分散,平常又都很忙,散布在各个不同的地方,要召集起来,还真不容易。但舒彦有办法,她问清了每个专家所在地点,明确告诉那些专家,她会派车去接。也是运气好,其中有一个专家就在雷江,并且自己有车。舒彦要求他自己开车去高岚,所有费用,由她承担。其他专家,都由她联系车辆去接。
唐小舟给办公厅分别打了几个电话,同时也在关注舒彦所打的电话。他立即明白了舒彦为什么要派车去接那些专家。如果让他们自己去,他们可能会耽误一些时间,自己派的车去,时间就由自己掌握了。她自然没有那么多车,但她有足够的社会关系,包括黎兆平在内,全被她来了一次总动员。唐小舟因此知道,她之所以成为名律师,确实不是浪得虚名,此人办事,极有章法,头脑异常冷静。
正因为她绝顶聪明,黎兆平这种人精,才会在被她甩了多年后,又和她成了最好的朋有吧他和舒彦忙碌的时候,容易也没有闲着。她也在打电话,但不是联系抢救的事,而是在追查那辆逃逸车辆。她当然不可能亲自去查,但她是公安厅政治部副主任,她说话是有分量的,几个电话一打,雷江市以及周边几个市的交警全都动了起来。
他们赶到的时候,已经有一位专家到了,并且进了手术室。唐小霜见到唐小舟,第一时间抱住他,立即哭起来。女人和女人真是不同,姐姐算是个农村妇女,遇事慌张,而且还影响别人的情绪。容易和舒彦经验丰畜,立即将唐小霜拉开了。唐小舟问了一下情况。三哥唐小栗早已经赶到了,现场由他在指挥。他说,出事到现在,已经六个多小时,送进手术室,差不多也三个小时,省里来的那位专家,进入手术室,也快一个小时了。里面的情况目前还不是十分清廷。
唐小舟问,妈呢唐小栗说,爸是早晨出去买菜被车撞的,当场就昏迷了。因为肇事司机逃逸,耽误了一些时间,直到警方到场,才送往医院。到了午饭时间,爸还没有回来。今天中午,是姐过去帮他们做饭,左等右等,不见爸买菜回来,就出门去找,才听说出了车祸。姐当时认为一定是爸出了车祸,立即给二哥打电话。二哥在交警队有熟人,给那个熟人打了个电话,证实确实有一个老人被送到了医院。这件事,还不敢告诉妈,担心她受不了刺激,只是骗她说受了点伤,正在医院处理。
唐小舟问,家里谁在陪妈唐小栗说,大嫂二嫂都从医院回去陪妈,你三嫂也在。
舒彦召集的专家陆续赶来,其中有一个专家,还是黎兆平亲自送来的。专家们到达之后,立即进了手术室。手术持续了七个多小时,人被从手术室推出来时,头上缠满了绷带。当时的场面有点混乱,有人去推病床,有人拉着医生问情况。黎兆平比较大手笔,他拿着一大挥信封,见到有人从手术室出来,便将一个信封递上去。唐小舟走到院长面前,向院长了解情况,舒彦则招呼省里来的那些专家。
手术持续的时间太长,专家以及医护人员都空着肚子,黎兆平的意思,原想先吃饭,再讨论病情。专家的一致意见,反正时间已经晚了,可以弄点东西镇填肚子,先讨论病情。医院打开了一间会议室,专家们被请进去。舒彦等人,迅速弄来了一些面包类食物。
几位专家分别介绍了情况。唐父的伤势比较严重,最重的伤是撞到了头,颅脑受损导致立即昏迷,此外还有其他一些伤。处理情况总体来说还不错,到的专家中,有两位是本省最顶级的颅脑外科教授,还有其他几位专家,在整个江南省,不可能得到更好的处置了。但颅脑损伤是最麻烦的伤,最怕的是未能止血,颅内继续出血的话,随时都可能有生命危险。目前伤者昏迷,什么时候能够醒来,专家们也不能肯定,甚至能不能醒来,都没有人敢保证。
吃完饭已经很晚,有几个专家明天还有事,需要赶回去,黎兆平安排送他们离开。也有几个专家要住在县里,由县委办公室派的一个人负责安排。这些专家出诊,费用肯定不菲,所有一切,都没要唐小舟操心,由黎兆平处理了。因为唐小舟一直在医院陪着父亲,没有去吃饭,这一切,他并不清廷,甚至黎兆平等人晚上住在哪里,他都不知道。
多年以后,有人拿这件事说事,说唐小舟之所以不去餐厅陪客人,是因为他知道,晚上肯定有人来送礼,他要等在医院收礼。这纯粹是无稽之谈,唐小舟之所以不想吃饭,完全因为心里堵得慌,不知道父亲能不能熬过这一关,想留下来陪父亲。至于接踵而来的送礼高潮,他完全没有料到。
唐小舟的身体很好,自从担任省委书记秘书以来,没有病过,偶尔有过一两次感冒,他提前吃点药,好了,没有因此耽误工作,更没有请假或者住院经历。
谷瑞开倒是有过两次生病,并没有惊动办公厅,父母也偶尔有过几次住院,老人甚至连他都没有惊动。故此,他并不知道,本人或者家人住院,在官场是特别事件。这次父亲车祸受伤,如果不是太特别,他也不可能惊动高岚县以及省委办公厅。
此次的事,到底是由办公厅传出去的,还是县委传出去的,他并不能确定,也完全有可能两个途径,全都传了。
唐小舟送走那些医学专家,刚刚在病房里坐下来,便有人来探视了。第一批来的,是县委办。唐小舟给刘风民打过电话,县委办立即派了一名干部来到医院负责安排一些相关事宜。当时在手术中,老人生死未卜,一家人焦急地等在手术室门口,县委办的那个人,大概也不好向上面报信。待手术结束,他便将消息通报给县委办,不多久,县委办主任带着一名女工作人员来到医院,送来一个花篮,另外一个信封。不仅如此,县委办主任本人还给了一个信封。唐小舟原想拒绝,转而一想,医院是公共场所,推推操操的,反倒让大家全都知道了,影响不好,只好收了。
县委办主任刚走,政府办主任来了,同样是一个花篮,两个信封,一个代表政府办,一个代表自己。这些人仿佛等在楼下似的,一个刚走,另一个便来了,排着队一般。县虽然是低级别的行政机构,可正所谓麻雀虽小,五脏俱全,机构非常多。本县出了个可以决定别人官运的人,谁不想接上关系?接下来的一些局级单位,来的都是局领导,除了花篮信封之外,还会有一张名片。
一个晚上,唐小舟都在忙着接待这些人。这些人仿佛约好了似的,到了十点以后,来的不再是各局,而是县委县政府的相关领导,刘风民来了,冯海波也来了,他们是和秘书一起来的。不仅他们送了信封,秘书也都附了自己的信封。
直到很晚,姐姐唐小霜来替自己,准备晚上守在父亲床前,唐小舟才找个机会,逃一般离开。回到家,家里还有一大堆人,母亲正在那里落泪,见到他,拉了他的手,问他,舟,你告诉妈,你爸是不是没救了唐小舟自己的心情十分沉重,同样担心父亲是否能醒来。但是,这种心情,一定不能带给母亲,他轻轻地楼了母亲,说,不会有问题的,来的都是省里最顶尖的专家。你要知道,你儿子如今是省委书记秘书,爸今天的待遇,就算是省委书记,也只不过如此了。
母亲的情绪稍稍平复,唐小舟便问起成蹊。唐小雨说,成蹊明天还要上学,已经睡了。她的话音刚落,房间里传出成蹊的声音,说,爸爸,我没睡着。
唐小舟进入女儿的房间,见女儿躺在床上,睁大着眼睛望着他。他坐在床前,伸手摸了摸女儿的头,问道,怎么还不睡成蹊说,我等你呀。
唐小舟说,明天你还要上学呢,早点睡吧。
唐成蹊应了一声,又问,爸爸,爷爷是不是病了唐小舟说,爷爷不是病了,是被汽车撞了。成蹊上学可要小心。
唐成蹊说,我会小心的。雍州那么多车,我都没事,高岚车少多了,怎么会有事唐小舟说,现在很多司机不负责任,有的疲劳驾有的醉酒驾,你一定要当心。
唐成蹊问,爷爷会死吗唐小舟的脸色一变,说,小孩子别乱说,爷爷会好的。
黎兆平、舒彦和容易第二天都有事,一大早,给唐小舟打了个电话,算是告别,赶回雍州了。唐小舟昨天只吃了早餐,午餐和晚餐都没有吃,饿坏了。早晨吃了一大碗竿头元子,然后去医院。他既想多陪陪父亲,也希望父亲醒来的时候,第一眼能看到自己。可他没料到,竟然有那么多人前来探视,雷江的人来了,省内其他地方的人也来了。
办公厅派孔思勤和另一个人作为代表,前来看望。孔思勤塞给唐小舟一个信封,这个信封非常厚,唐小舟拿在手里掂了掂分量,应该有好几万。唐小舟大吃一惊,问,这是怎么回事孔思勤交给他几张纸,说,这是名单,人员和数目,都记在上面。
唐小舟翻了翻密密麻麻的名单,感到头皮发麻。天啦,这么多人,退吧?把这些人全都得罪了。看来,只能以后找机会回礼了。
孔思勤说,杨处叫我留下来。有什么事,我帮你。
唐小舟轻轻捏了捏她的手,说,谢谢你。我家里人多,不缺人手。这几天就要搬家了,马上又是五一长假,处里的事情很多,你还是赶回去吧。
孔思勤默默地点了点头。
唐小舟又问,厅里没什么事吧孔思勤看了看和自己同来的那位同事,他似乎并没有注意到自己这边,小声地说,昨晚,温去拜访了陈。唐小舟轻轻哦了一声。
温瑞隆未能当上市委书记,他的雍州市长又是第二任,形势对他比较微妙。
他如果不能升上去,去别的市,当市委书记算是平级调动,可所有市委书记已经定了盘子,当市长就成降职使用了。最终怎么安排,就是一个十分微妙的问题。
唐小舟此时没有时间也没有心情考虑这一问题,不断地有人来,他需要一次又一次接待客人。一整天,病房里挤满了人。一般来说,医院是规定时间探视鱿,在规定时间之外,一律不准进入。可来的这些人,全都有身份,医院根本档不住。省委办公厅来的,你能不让进?市委来的呢?市政府来的呢?最多的时候,病房里挤了几十个人。
开始,唐小舟还在穷于应付,甚至想借机逃走。可上午过去之后,他的想法已经变了,倒不在乎收多少钱,而在乎哪些人对自己怎么样。县里主要的领导全都来了,但也有没来的,政协就有两个副主席没来。这两个副主席并不认识唐小舟,大概也意识到,自己快到站了,没有必要在唐小舟这里个脸熟。雷江市,钟绍基在北京,他特意派市委办副主任陈志光代表自己前来看望。几套班子的负责人,也都来了,各局的一二把手,也没有拉下。
难怪有人说,给领导送礼,你送了多少,领导不知道,送没送,领导一定知道。原来,领导确实不在乎你送的那些钱,他的钱,足够他开悄了,你给他送的钱,还是他的负担。就说唐小舟吧,且不说他有多少财产,仅从工资收入来看,确实是不够他开悄。另一方面,他平常获得的灰色收入,是一个相当大的数目,比工资多出好多倍。何况,他也基本不需要花钱,就算要花钱,处里还有个小金库呢,请客吃饭送礼什么的,算是工作开支,只要不把现金往自己包里装,怎么花都不算是问题,钱对于他,不算个事。既然足够花了,还贪其他便宜干嘛?钱多了,反而是负担。问题是,某些特殊时候,人家来给你送礼,送的不仅仅是钱财,更为重要的,是友谊,是官场认同,是你在别人心目中的地位。
从下午开始,有省内其他城市的人来了。第一个到达的是郑规华。当然,郑规华本人没来,他让自己在闻州当市委书记时的秘书来了。那一刻,唐小舟的眼泪,都快流出来了。第二个赶来的,是吉戎菲的代表。吉戎菲可真是有心,她派的代表,竟然是冷天遥。冷天遥不仅自己来了,把妻子也带来了。聊了几句客气话,冷天遥便问,稚馨来了没有?她在哪里唐小舟愣了一下,说,稚馨要来吗?我不知道哇。
冷天遥说,我和她通过电话,说好了在这里会合。
冷妻说,可能她要坐长途车,所以慢一些。
唐小舟不好说什么了。他们是什么意思?将他当成他们未来的女婿了?一家三口都赶了过来,似乎并不仅仅是礼节呀。唐小舟不能多说了,假如这对夫妇四处说,唐小舟正追求他们的女儿,岂不是要生出一件是非来?唐小舟还没有开口,冷天遥又说了,吉书记让我们在这里住几天,你这里有什么事,我把稚馨的妈妈也带来了,你叫她去办。
唐小舟转头看冷妻,她倒是很能进入角色,已经开始帮忙了。
因为来的人实在太多,几乎每个人,都会送一只花篮,病房里,已经被花篮挤满。冷妻说,花篮太多了,太占空间,来的都是领导,看到这么多花篮,影响也不太好,得尽快清理一些出去。
对于这种观点,唐小舟倒是非常认同。以前觉得这对夫妻非常世俗,现在看来,世俗也有世俗的好处。他说,是要清理一下。但是……他还没有说完,冷妻说,好,我知道了。这些小事,你不用管。
说过之后,她出门了,甚至没有和丈夫打招呼。时隔不久,她带了几个人回来,那些人一人提着几个花篮,来来回回走了几趟,病房一下子空了许多。唐小舟暗想,没想到,她倒是一个挺能干事的人。
这时,冷雅馨来了。她走得很急,额头上全是汗。因为屋子里有好多人,她的父母又在场,唐小舟不好表现得太过亲热,只是站起来迎着她。她倒是完全不讲这些,先看了看唐父,又将一件东西交到唐小舟手里。
唐小舟问,这是什么冷稚馨说,这是我去年署假去灵仙寺求的护身符,给伯父戴上,他一定会转危为安的。
唐小舟并不相信这东西会有用。可这种时候,毕竟是人家的一份心意,他还是在第一时间,把护身符戴在了父亲的脖子上。
事情还真是神奇,半个小时后,父亲竟然醒了过来。唐小舟不由得不想,难道冷稚馨的这个护身符,真的有效?还是冥冥之中,自己和冷稚馨之间,或者冷稚馨和父亲之间,有着某种句连晚上,唐小舟清理了一下人家送的礼。这些礼主要包括两种,一是用信封装的钱,一是用信封装的卡。送钱的,似乎都约好了似的,一律是三千。反腐有底线,五千就上限了,四千在江南省属于不吉利数字,所以,大家心里都有一杆秤,二千少了点,一律送三千。别看送出的仅仅三千,人数实在太多,现金就收了四十多万,还不算那些私交深厚且大权在握者送的卡。就算是冷妻将那些花篮送到花店去回收,竟然也换回了二千多元。
唐小舟想,不能再留在这里了。说不准明天还会有多少人来,搞得不好,这几天,能收到近百万吧。这个数字,实在是将他吓了一大跳。反正父亲已经醒过来,医生检查过了,暂时没有生病危险,主要看恢复情况。眼看五一长假到了,这是两府搬家的最后期限,处里以及办公厅的事,一定不少,他还是回去的好。
想到这里,他把三位哥哥叫到一起,把情况对他们说了。
大哥唐小山最老实,见的世面也最少,听说收了这么多钱,大惊失色,说,老四,这个钱,我们不能要。
唐小舟对大哥说,你有什么好办法唐小山想都没想便说,退回去啊。
唐小栗说,退回去2你说得轻巧。退回去,你就把整个官场都得罪了。这种钱,不能不收,收了还不能退。
唐小山急了,说,那怎么办?现在反腐风声那么紧。我们不缺吃不缺穿,要这么多钱干什么?以前,我只恨贪官,现在才知道,那些贪官也可怜,人家送了钱,不收不行,收了还不能退。一次就百万,一年几年下来,那还不是天文数字拿着这些钱,能睡得着觉啊。要是我,天天晚上做恶梦。天啦天啦,爸这一出事,自己吃了大亏不说,把老四也害了,这可怎么办唐小舟说,也不需要这么担心。他转向唐小栗,说,三哥,你回去弄个规划,把唐家中学修一下。弄点高标准的,如果钱不够,我再想办法弄一点。
唐小栗说,你大概还不知道,唐家中学要撤了。
唐小舟一惊,说,要拆了?为什么唐小栗说,一是因为大量的人口进城了,二是因为计划生育,现在整个唐家坳,和二十年前相比,人口只有约一半,而且,主要是老龄人口,青壮年要么出外打工,要么在城里定居,现在在读的高中生,只有不足两百人。
唐小舟说,高中不行,那就修小学,唐家不行,别的地方也行。总之,你留心一下,只要合适,标准可以高一点,钱不够,我再去想办法。
第二天一早,唐小舟赶回了雍州。
路上,唐小舟接到两个电话。
当然,唐小舟的电话非常多,一路上,电话不停。此处所说的两个电话,自然是指两个重要电话。第一个电话,是王宗平打来的。王宗平说,他们在北京时,听说了唐家的事,彭书记很想亲自过去看望一下。所以,昨天乘飞机赶了回来。可是,省里决定他今天就去雍州上任,只好派王宗平到唐家跑一趟唐小舟说,谢谢你。宗平,也谢谢彭书记。你不必麻烦了。我爸已经醒过来,我也已经离开高岚。
王宗平说,我现在已经在路上,总不能再返回去吧,没法向彭书记交待呀。
你在不在都不要紧,我去看看伯父。
唐小舟不好再说什么。彭清源正式接任雍州市委书记,履新是最忙的,有很多交接工作,竟然还记挂着唐家,充分说明,他很把自己当一回事。自己该好好想一想,怎么祝贺一下他的升职。他对王宗平说,你帮我安排一下,哪天我去拜访一下彭书记,当面向他祝贺和感谢。
王宗平说,这个时间还真不好找啊。你放心,我记在心里了。
彭清源和王宗平的行动,让唐小舟想到了父亲这次出车祸前来看望的人中,几乎没有省政府办公厅的人。他不相信省政府办公厅不知道此事,大家或许都在看陈运达的脸色吧,陈运达没有任何行动,其他人,自然也不敢公开行动。唐小舟自信,平常自己和陈运达之间,并没有任何利益冲突,表面关系也还过得去。
这次的事,是否说明,陈运达对赵德良已经非常恼火?委府两大院,矛盾越结越深并且有公开化的趋势?或者说,陈运达因为个人原因,不屑于向唐小舟表示任何姿态,政府办公厅的人,因此不敢轻举妄动?要不要就此提醒一下赵德良?可这种事,怎么说得出口还没想明白此事,电话又响了,这次是余开鸿。
唐小舟以为是搬家的事。这几天,正是委府两家搬家的关键时刻,五一节假期之前,要求全部搬完。接起电话,听到余开鸿问,你那边情况怎么样唐小舟不想和他明说,便问,秘书长,有事吗余开鸿并没有谈搬家的事,他谈的是另一件事。半个月前,陵峒县岩山煤矿发生了一起矿难。唐小舟看过报上来的材料,材料上说,岩山煤矿由于矿工作业时未严格按照规程,导致井下瓦斯爆炸而塌方,一个作业小组被埋。经多方营救,大部分被埋矿工被救出,死亡二人,失踪一人。矿难发生后,省委要求省安监局组织调查处置小组,前往岩山煤矿,调查并且处理相关责任人。一周后,安监厅的报告送上来,和岩山煤矿以及陵桐县上报的材料,并无区别。不料前天有人在网上发贴,说岩山矿难死了十二人,根本就不是公开报告的死亡二人,失踪一人。这个贴子还说,这次矿难,根本就不是什么矿工操作失误,而是矿上管理混乱造成的。早在此之前,就曾发生过几起轻微的瓦斯爆炸事故,因为没有发生大面积塌方以及死人事件,矿上一直满报,且未进行整改,才导致这次大的矿难发生。矿上给每个死者赔偿了三十万,将此事满过去。
赵德良听说此事,作出批示,要求省委办公厅组织一个小组下去,先摸一摸情况,如果属实,再作下一步处理。余开鸿考虑了一下,决定由政研室主任池仁纲担任组长,唐小舟担任副组长,前去调查此事。他已经向赵德良汇报,赵德良同意这种安排。调查组今天就要到位。
唐小舟一听,头都大了。他很清廷,矿难频发,根本原因,不在于管理,而在于腐败。以前,矿产属于国家资源,只有国有企业,才能开采。可是,矿产资源往往在一些经济不发达且交通相对落后的山区,这些地区希望靠山吃山,对于矿产资源由国家控制意见很大。后来,国家放宽了政策,地方甚至民营资本,也可以参与矿山开发。如此一来,管理就乱了,不仅仅民营资本进入,更多的,却是权力介入。普通民众,没有强大的后台,根本不可能进入采矿业,只有和权力合作,才能办妥相关手续,当权者在矿业公司参股,是极其普遍的现象,甚至有很多矿业公司,根本就是权力拥有者出资办的,只不过用别人的名义登记和管理。这类矿业公司,因为有强大的权力靠山,根本不担心会出事,就算出了事,也有权力兜着,总能浇幸过关。
岩山煤矿是江南省最大的煤矿,原本属于国有企业,后来随着国有企业产权改革的深入,逐步将产权下放到省里,又下放到市里,后来又吸收民营资本加入,改制成股份制企业,并且计划上市。唐小舟当记者的时候,恰逢岩山煤矿股改,他听说,岩山煤矿新加入的民营资本中,有很多官员的影子,曾数次动起采访的念头。可是,他才刚刚出现在那里,立即有人将消息捅到了上面,报社便在第一时间将他召回。他因此明白,这个矿业公司的后台硬得很,恐怕不仅仅陵峒县、陵丘市的领导干部与此有染,省里的领导,大概也擂了手。
唐小舟甚至可以认定,网上那篇贴子所说全部是真的,安监厅调查的情况和下面报上来的情况完全一致,只有一种解释,那就是权力在起巨大作用。面对这样一起事件,自己如果擂手进去,将会得罪一堆人。他甚至有一种感觉,余开鸿之所以将这件事踢给他,正是看到了此事背后的政治风险,希望他去珠地雷。
当然,也有一点他不能理解,余开鸿为什么选择池仁纲?池仁纲不是他的人此事既然已经通过了赵德良,他便不能说不去。好在他家里有事,目前还属于请假期间,这是一个有力的借口。他当即对余开鸿说,我爸刚刚醒来,还极不稳定,也不能说完全脱离了危险。今天立即赶过去,有点困难。
余开鸿说,我也考虑到你的实际情况特殊,可这件事,是赵书记点的名,你不去恐怕不行。要不这样吧,你明天赶过去,怎么样唐小舟说,明天能不能动身,我也不能肯定。我怕耽误了大事,这个责任我负不起。
余开鸿说,晚一两天也没事,主要由仁纲同志负责嘛。他们已经动身了。你那里有事,先处理好,只是这样一来,五一节,你恐怕没法休息了。
看来推不掉,只好施一施再说。唐小舟略想了一下,问身边的冷稚馨,你今天要赶回学校吗冷稚馨说,无所谓,我请了假,而且马上就是五一长假,长假以后再回去也没事。
早晨出发之前,唐小舟找到冷天遥,希望他们不要留在这里,当天便回去。冷天遥也知道,这事传出去,对唐小舟并不好,姿态做到也就够了。怎么说,他们一家三口,在这里忙了大半天,心意尽到了,便答应先送女儿回雍州,然后返回东涟。后来得知唐小舟也要回雍州,刘风民派自己的车送他回去,便改变主意,让冷稚馨和唐小舟一同返回雍州,他们直接回东涟。
唐小舟原想将冷稚馨送回学校后,自己回办公厅。接到余开鸿这个电话,他突然改变主意,知道冷稚馨并不一定要回学校,便对刘风民的司机说,直接送我们去碧玺温泉酒店吧。
碧玺温泉酒店不需要进城,沿着环线绕一圈就到了。唐小舟要留司机吃饭,司机说现在时间还早,怕刘书记那里有事,要赶回去。唐小舟也没有坚持,告别司机,和冷稚馨一起去登记房间。
进门后,冷稚馨抓着唐小舟的手,问他,你怎么不去办公室了唐小舟说,这几天太累了,我想泡一泡温泉,然后在这里休息两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