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官场讲究平衡,只栽花不栽刺(2/2)
到了门外,林椰仍然等在那里。唐小舟对她说,赵书记的房间安排好了吗?
林椰说,安排好了,请跟我来吧。
现在是午夜四点,陈运达的会,大概还要开一两个小时吧,今晚应该没时间睡觉了。相反,赵德良还可以睡两三个小时。想到这一点,唐小舟便偷着乐。
六点钟,闹钟将唐小舟闹醒。他实在太困了,根本不想起床,却又无可奈何,奋力挣扎而起。以前起床后都要洗个澡,现在不可能再讲究了,匆匆刷牙洗脸,然后出门,见张顺焱等人,已经候在门口。唐小舟问,陈省长昨晚休息得好吗?
张顺焱说,哪里休息?会刚刚才散,吃了点宵夜,就带着市政府的同志检查工作去了。
唐小舟说,那你先去吃早餐吧,赵书记这边准备好了,我会通知你。
张顺焱说,早餐已经准备好了。
唐小舟看了看表,说,估计没时间下去吃了。你对餐厅说,过二十分钟,让他们送到房间里来。说过之后,也不理他们,去敲赵德良的门。
赵德良把门打开,放唐小舟进去。唐小舟认真看了一眼赵德良,发现他的脸色很不好,灰暗灰暗的,仿佛蒙了一层青黑色的什么东西,眼睛似乎睁不开一般,整个人显得无精打采。赵德良准备进卫生间洗澡,这是他必须做的功课。唐小舟小声地问,要不要打一针?赵德良看了唐小舟一眼,什么话都没说,进了卫生间。
唐小舟立即走到电话机旁,拨打了张玉蓉房间的电话,说,你马上过来。
替赵德良吹头发的时候,门铃响了。唐小舟估计是早餐送来了,没有理会,继续将所有一切做完,才过去打开门。确实是送餐来了,用一个小推车推着。不过,送餐的不是服务员,而是张顺焱。唐小舟准备从张顺焱手里接过手推车,很快发现张顺焱不会让他做这件事,也就明白了。人家如果不是为了在赵德良面前表现一番,也没有必要在门外等好几分钟。唐小舟并没有硬性剥夺张顺焱的这一机会,只是伸出一只手,和他一起将手推车推了进去,仿佛那东西真的很重,一定要两个人才行。
赵德良住的是套间,外面是会客厅,其中一半是餐厅。张顺焱和唐小舟一起将餐点往桌子上摆。这里的食物,是两个人的量,张顺焱准备仅摆上赵德良的量,剩下唐小舟的,由他自己安排好了,或者推回自己的房间,或者在赵德良之后吃。可唐小舟竟然将所有的食物摆上了桌,张顺焱一时目瞪口呆。
唐小舟叫赵德良吃饭,赵德良从房间里出来,张顺焱立即和赵德良打招呼。赵德良说,顺焱同志,一起吃饭。
张顺焱说,我已经吃过了。
赵德良也不和他客气,对唐小舟说,小舟,我们吃。伸手去拉椅子,准备坐下来。张顺焱早已经准备好了,抢先一步,将椅子拉开。赵德良坐下去,拿起筷子,夹了一只馒头,捏在手上,撕开一小块,塞进嘴里。
唐小舟在侧面坐下来,拿起一只鸡蛋剥着。
赵德良见张顺焱小心地站在一旁,用筷子点了点他,说,你站着干什么?让我说话都要仰着头看你。坐下来,坐下来。
张顺焱小心翼翼地在唐小舟的对面坐下。
唐小舟将一只鸡蛋剥好,放在赵德良面前的盘子上,又拿起他面前的碗,替他舀了一起白米粥,才开始自己吃早餐。张顺焱很认真地看了唐小舟一眼,大概没料到他和赵德良竟然是这样吃早餐的。
赵德良喝了一口粥,又夹了一点菜,放在嘴里,问张顺焱。说说吧,情况怎么样?
张顺焱带来的,自然都是好消息,电通了,水通了,路通了。
这一点,赵德良并不担心,他省委书记在这里坐镇呢,敢不通?若真不能通,张顺焱这些人,大概亲自跑上阵去了。
赵德良说,陵丘,这次的教训深刻啊。
张顺焱立即说,是的是的,非常沉痛,我们市委一定要好好总结,认真反思。
唐小舟仔细注意赵德良,见他的面色渐渐红润起来,容光焕发。
吃了早餐,大家一起去火车站。从招待所到火车站,路已经被封了,沿路除了他们的车队,再没有一辆车,车行自然顺利。车站里面站满了警察,全副武装,戒备森严。车队由交警指挥,停在车站的一侧。车子一旦停下,所有人全部下车,由公安人员组成的一条通道向前走。而他们刚刚所乘的那辆车,则由公安人员接管。唐小舟由此知道,这些车,原来要经过严格安检。不仅车要安检,人也一样要安检,省委书记都不例外。一行人走了几十米,来到一处入口,这里早已经设置了安全门。赵德良第一个跨过安全门,唐小舟紧随其后。进入安全门后,里面是几个手拿检测仪器的女公安,她们微笑着向来人点头,用仪器在他们的身上测一遍。这种检测和机场登机时的安检没什么不同,但要严格仔细多。好在这些官员们身上是空的,既没有钥匙也没有手机,甚至连香烟都没有。他们的很多东西,都在秘书手里。
唐小舟带了包,检测就没那么顺利了,除了过机检查之外,还由公安人员打开包,仔细检查了一遍。
进入站台后,唐小舟注意看了一下,整个车站,显然已经被封了,除了负责安保的公安干警和武警,看不到一个人,也看不到一列车。陈运达等人,已经先到了站台上,和赵德良汇合后,一起站在那里等待。
专列停下后,首长并没有立即下车,先下来的是一些穿便装的大个子。唐小舟知道,这些人,一定是安保人员。他们下来后,四处看了看,分列在两边。虽然是清晨,天气也够热的,可这些人竟然穿着西装,他们站着的时候,双腿一律叉开,双手交叉放在胸前,目视前方。而他们前方约两米左右,同样站着一排人,这是一排全副武装执勤的铁路警察。接着,又下来好几个人,这几个人的个子非常高,估计有一米九以上。
唐小舟是第一次见这样的场面,还没搞清是怎么回事,发现赵德良和陈运达等人已经抬腿向那伙人走去。他立即跟上去,这才发现,那几个大个子围着一个人,果然是首长,几乎每天都可以在新闻联播中见到的。赵德良上前和首长握手,唐小舟自觉地往旁边站了一步,望向首长后面的随从,在一群随从中,他看到了武蒙。武蒙和唐小舟的身份一样,是秘书,他不可能跟在一大群领导身边,位置靠近边沿,这给唐小舟接近他提供了机会。
唐小舟很想迎着走过去,却又知道,这种场合,是不能轻举妄动的,任何人的任何一个微小动作,都可能被安保人员作《文》第另外的理解,从而造章 《人》成混乱。他站在《书》那里不动,眼睛盯着《屋》武蒙,武蒙显然也看到了他,稍稍加快脚步。直到两人已经很近了,唐小舟才向前跨出一步,主动打招呼说,武主任,你好。
武蒙伸出手,与唐小舟握了,说,小舟你好。我想一定能在这里见到你。
唐小舟说,昨天晚上知道首长要来的消息,我就想,你可能会跟来。
武蒙说,上次和小佟子谈起你,他说你现在发展很不错。
唐小舟一下子懵了,小佟子?哪个小佟子?
武蒙说,哦,欧阳佟,他个子小,我们都叫他小佟子。
唐小舟略想了想,明白了,电视台的欧阳佟也是复旦毕业,比唐小舟高两届,他和武蒙是同班同学。他立即说,欧阳佟啊,很有性格的一个人。刚刚提拔为副台长,他突然不干了,要下海做生意。上次我们小聚的时候,我还问过他,生意做得不错。
武蒙说,小佟子这个人,脾气比较丑,他那种人,是不适合商场的,搞不好会吃亏。他是我最好的兄弟,在你的手下,你要好好关照他。
唐小舟说,这个自然,你放心。要不,这两天约他一下?我们一起喝杯酒。
武蒙说,这次恐怕没有时间,首长还要去广东和福建,时间有限,今晚就要走。
接下来的一整天,唐小舟都是马不停蹄,不断地奔走。领导们去医院看望伤者,到临时搭建的棚户区去看望灾民,浩浩荡荡的车队,走在最前面的领导已经下车,开始例行工作了,后面的车还在陆续到达。等这些人集合起来,领导的工作已经完成,又要乘车离开。后面的人因此手忙脚乱,奔跑着迅速赶向自己乘坐的汽车。
让唐小舟惊叹的是首长的精力,一整天连轴转,每到一个地方,都要握手、讲话,十几个小时时间,走了八个地方,说了无数的话。尽管这些话,每一处都在重复,这么一天转下来,付出也是惊人的。
到了晚上,将首长送上专列,唐小舟已经累得快趴下了,他以为接下来,可以在酒店里好好睡上一觉,可省里还有一大堆事等着赵德良,他要当晚赶回去。
车子刚刚启动,赵德良就睡着了,唐小舟却不敢睡,他不得不强打精神,陪伴着冯彪——唐小舟拿着赵德良的茶杯、笔记本和笔走进会议室。
会议室里已经坐满了人。除了赵德良和陈运达,所有常委已经到齐。因为是扩大会,人大政协的主要领导以及副省长,全都来了。和例行的常委会不同,这次是排了座次的,每个人面前都有一个牌子,中间一圈是常委以及人大政协的领导,副省长以及几个重要的省委委员,只能排在第二圈。
唐小舟注意看了一下,第一圈有一个空位,没有摆牌子,那是自己的位置。这次会议,由赵德良指名自己记录。离开会议室的时候,恰好见陈运达和他的秘书一同到达。唐小舟走进赵德良的办公室,告诉他都到齐了,然后返回自己的办公室,拿了录音笔和笔记本,出来时,恰好见赵德良离开办公室。
跟在赵德良后面进入会议室,见坐在第二排的人,先后站起来,向赵德良行注目礼。赵德良并没有看他们,直接走到最前面坐下,看了看各位均已坐好,便说,我们开会。
赵德良喝了一口水,又将笔记本打开,说,这次萝莉司过境,给江南省造成了巨大损失,据统计,全省直接经济损失高达一百一十亿元,受灾群众五百三十万人,死亡四百六十七人。今天,我们开一个检讨会,主要是检讨我们工作中存在的问题,探讨改进工作的方法,避免重蹈覆辙。
一开始,赵德良就报出了一串数字。唐小舟心里最清楚,这些数字全是假的,应该说,没有一个是真实的。真实的数字是多少,别说赵德良不清楚,全省没有一个人清楚。就说死亡人数吧,其实是一个参考数字。什么是参考数字?也就是各级各部门根据平行单位的数字参考出来的。以某个镇为例,假如该镇死亡人数是三十五人,但是,他们打听到相邻镇上报的死亡人数是十八人,尽管本镇受灾更为严重,却不能完全按照实数上报。上报了,上面认为你的预防工作以及善后工作没做好。因此,将数字隐瞒一下,只报二十一人。到了县里,又要和平级单位对比。相邻的那个县,上报的死亡人数是八十五人,你却报一百一十人,同样说明你的工作没有做好。和邻县比一下,你的受灾情况应该不如邻县,没有理由死亡人数还多于邻县,于是在各地报上来的数字上减去一个数,上报时,可能变成了七十九人。这样层层参考下来,报到了省里。省里一看,死亡人数接近千人,这个数字太大了,报到中央,中央会怎么看江南省委?何况,江南省还不是萝莉司的重灾区,邻省的数字都没有这么多呢。于是,拦腰砍一刀,变成了四百六十七人。这个数字,只有各地上报数字的三分之二,而各地上报的数字,很可能早已经被砍掉了三分之一甚至更多。
据此,唐小舟估计,这次风灾,全省死亡人数,可能在一千五百人左右。
另一方面,损失数却可能多报。这样的大灾,无论是中央还是省里,都会采取救灾措施,最直接的措施,自然是划拨救灾款。而救灾款是按照受灾面积和受灾人数计算的,多报了,就可能多拿钱。
第一个检讨的是闻州。闻州是萝莉司中心经过的两个市之一,萝莉司登陆时,中心风力达到十七级,进入江南省,减弱为十四级,进入闻州,又减弱为十三级。理论上,闻州的损失,应该比东涟小得多。而事实是,闻州比东涟的损失多出一倍,死亡人数多出好几倍。如果客观公正的话,东涟是这次防灾减灾的先进单位,而闻州市的领导班子,显然有重大渎职之嫌。尽管这次省委常委扩大会议的主题明确,是对这次风灾的检讨,可闻州市委书记赵有丰作这个检讨的时候,更像是在总结先进经验和工作业绩。无非是采取了哪些措施,疏散了多少人,解救受困群众多少,派出了多少个医疗队,消毒面积多少。
赵有丰为什么大言不惭?他是有底气的。闻州上报的死亡人数是三百七十二人,东涟上报的是一百一十六人,仅这两个地区,总人数就达到了四百八十八人,比省里上报的数字多出二十一人。这还不包括陵丘和雷江。大家都听说,陵丘死了很多人,据说上千。如此一来,大家心知肚明了,总损失数,各地无法找到准确数字,死亡人数,大家心里都有一本账。省里既然带头玩假,下面玩点假,省里又能拿他们怎么办?
尽管赵有丰报出了自己很多丰功伟绩,在他发言结束后,陈运达还是发难了。
陈运达说,刚才,我听了闻州的报告,很全面也很生动。听了这样的报告,我认为给闻州评一个防风减灾先进集体,是一点问题都没有。不过,我更关心的不是这些成绩,而是成绩背后的疑问。我一直在研究关于这次灾害的统计数据,按说,闻州与东涟相邻,都是台风中心经过区域,台风经过东涟时,整整强了一级。可是,这上面的数据显示,闻州的直接经济损失,比东涟多出百分之一百四十七。你们谁能告诉我,这到底是怎么回事?这多出的百分之一百四十七,是怎么来的?为什么风力更强的东涟,损失却比风力稍弱的闻州损失要小得多?为什么?省委开这次会,是一次检讨总结会,而不是一次评功总结会,不是要搞论功行赏,是要找问题,查漏洞。这么大个漏洞摆在这里,却没有人看到,或者说,大家都视而不见,这是什么原因?我看,这个原因,恰恰是最应该检讨的。
陈运达说完,赵有丰连忙解释,说,陈省长说的问题,确实是个问题。不过,我在这里解释一句,闻州的直接经济损失大于东涟,可能与经济总量有关。
陈运达立即打断了他的话,说,那么,死亡人数呢?死亡人数比东涟多出百分之两百,这也是因为经济总量的原因?你的意思我明白,你是说,同样是倒塌一栋民房,闻州的民房与东涟的民房相比,造价可能多不止一倍。那么,我问你,多出不止一倍造价的房子,安全性能不是更好唉?抗灾能力不是更强吗?为什么死亡人数,却比东涟多出两倍?
这个问题,大家心知肚明,原因有两个。一是作为防总第一责任人,陈运达并没有把这次台风放在心上,重视不够,下面自然也就不太当回事。损失最大的两个市闻州和陵丘,市委书记恰恰是陈运达的人。相反,损失较小的两个市东涟和雷江,市委书记是赵德良的人。甚至可以更引伸开去,理论上,受灾更为严重的应该是浙江、福建和广东,但这三个省,远没有江南省严重。江南省没法向上交待,也没法向民众交待,只好组织写作班子,挖空心思说,由于谁都说不清的气流原因,萝莉司进入江南省之后,突然加速。大家心里都清楚,这次风灾之所以如此严重,并不是天灾而是人祸。
陈运达拿出来做文章的,恰恰是这一点。只不过,陈运达的这个文章,做得意味深长。一时间,让人有点摸不着头脑,只有像唐小舟这种完全明白内幕的人,才能稍稍明白。闻州的根本问题在哪里?在事前没有采取措施,事后又没有及时行动,板子显然应该打在闻州市委书记赵有丰身上。可赵德良去了雍州,而陈运达去了东涟。陈运达这是在暗示,东涟损失小,是因为他指挥得当,闻州损失大,责任在赵德良。
闻州之后,是东涟的总结。吉戎菲的套路,和闻州并没有什么不同,仍然是受到了怎样的损失,采取了哪些补救措施。即使是套话,大家也可以看出,东涟执行省委指示很坚决,提前作出了周密部署,因此将损失减到了最小。
东涟汇报之后,同样是陈运达第一个发言。陈运达将东涟的工作大大地赞扬了一番。
陈运达之后,其他常委以及人大政协的领导,也都分别发言,对东涟的工作,表示了肯定,基本调子,并没有离开陈运达划定的圈子,给人的印象,不是东涟的工作做得多好,而是陈省长及时赶到,措施得力,才将损失控制在最小。
值得一提的是陵丘。陵丘市这篇文章显然不好做。他们并不是台风中心经过区域,按理说,损失应该比东涟和闻州小得多。可实际上,即使在数字上做了很多手脚,直接经济损失,仍然比闻州多百分之六十,死亡人数比闻州多百分之七十。闻州可以拿经济总量说事,陵丘不行,陵丘的经济总量,仅仅排在东涟之前,和雷江相近,远远落后于闻州。
唐小舟能够想象,陵丘的写作班子,一定死了不少脑细胞,找到了几条理由。理由之一,改革开放以来,省里的投入向部分城市倾斜,陵丘获得的支持是最少的地区之一。理由之二,陵丘和闻州一样,是江南省的老工业基地,但与闻州相比,陵丘连养子都不如,投入远远少于闻州,所以,国企改革的负担,要比闻州重得多。第三,陵丘的湖区面积比闻州大,地势比闻州和东涟低,陵丘承受了周边一些地区的排洪压力。此外,陵丘还找了其他一些理由,总而言之一句话,陵丘的灾情,是客观使然,与市委市政府的领导无关。
陵丘的报告结束,第一个站出来发难的是彭清源。彭清源说,我注意到一个时间,陵丘水厂发生水浸是凌晨,全市大面积停水是中午十二点左右,水厂修复,恢复供水,是次日凌晨五点半。从发现水浸到恢复供水,用了接近二十四小时。同样,高压线杆塔倒塌时间相差不多,当然,七个杆塔,倒塌的时间前后并不一样。第一个杆塔和第七个杆塔倒塌,相差三个多小时。最终,全市恢复供电,是在次日凌晨四点,同样是差不多二十四小时。陵丘市委应该解释,为什么会这样。还有,发生了如此严重的事件,作为省委常委,我为什么不知道此事?我是看了当晚的新闻联播,才知道陵丘断水断电断通信的。为什么会出现这样的事?如果全省每个市都自行其事,自搞一套,还要省委干什么?
这确实是一件大事,仅这一件事,完全够格对陵丘市委市政府领导问责。张顺焱自然不肯背这个巨大责任,他立即说,刚才彭书记提到的事,请允许我解释一下。断水断电事件相继发生之后,陵丘市委市政府高度重视,立即了解相关情况。当时估计应该可以尽快修复,所以,上报时间稍晚了一点。断水一事,是下午一点上报省委的,断电是下午三点上报的。我们有记录。
马昭武立即说,既然下午三点之前就上报了,为什么到晚上七点,新闻联播都播出了,我还没有看到相关消息?是我和清源同志两个人没有看到,还是怎么回事?
丁应平立即说,我也是看了新闻联播才知道的。
此事立即像火星扔进了炸药库,政协和人大的领导非常直接地说,开了半天的会,一直都在思考原因,现在才知道,所有原因,是省委决策失误。陵丘的责任要追究,闻州的责任,也要追究,但更应该追究的,却是省委的责任。如果省委能够早点采取措施,陵丘可能在晚上六点之前恢复供水供电,那样的话,中央也就不会紧盯着这件事了。直接经济损失,也可能会大幅度下降。
看起来,赵德良被逼到墙角了,只有唐小舟清楚,被逼到墙角的是余丹鸿而不是赵德良。余丹鸿曾几次表示,要向赵德良解释这一事件,每次都被赵德良以各种理由推了。现在,唐小舟总算明白,赵德良如果给余丹鸿解释的机会,自己就得当场表态。毕竟是省委常委,赵德良无法不表态,也无法不替他承担相应的部分责任。那样一来,常委会杯葛此事,赵德良就要既代表省委也代表他个人出面说话。如果换一个赵德良信任或者一定要保护的人,他自然会站出来。可这个人是余丹鸿,不仅在政治上和赵德良保持足够的距离,还在马昭武的副书记任命一事上,和陈运达一唱一和,搞了很多小动作,以至于马昭武的任命,直到今天还没有着落。
这样的事,赵德良如果不替余丹鸿承担部分责任,根本不可能有别人替他承担。
余丹鸿的政治盟友显然不可能出面承担,他一承担,事情就复杂化了,说明这不是个人行为,而是集体行为,说明陈运达和余丹鸿背着省委在搞小圈子。以前人们常常提到的一个词叫另立中央,陈运达如果真的知道余丹鸿瞒报这件事,那就说明,两人密谋另立省委。事件往中央一报,即使另立省委几个字没有出现,中央也知道是怎么回事。各地党政班子存在不同程度的分歧甚至矛盾,中央是很清楚的。这种矛盾是制度本身的问题,或者说,正因为有矛盾,才更显示了这种制度的制衡性从而显现合理性。因此,党政矛盾这类事,中央根本不会过问。相反,如果某人背着省委另搞一套,中央就会异常警惕了。
被逼到墙角的余丹鸿,只好独自站出来承担此事。
他说,有关这件事,我需要向常委会解释一下。本来,这几天我一直想向赵书记解释这件事,但大灾之后,赵书记实在太忙,一直在各个受灾地区察看,指挥部署救灾工作,抽不出时间。因此,我只好向常委会解释,同时向常委以及人大政协的首长做深刻检讨。风灾发生后,赵书记的意思是召开一个紧急常委会。我联系了一下,运达省长当时已经在召开政府紧急会议研究对策,不能到会。清源同志要指挥雍州市的救灾工作,也没法到会。春和同志、先晖同志、昭武同志和我,在赵书记家里开了个临时碰头会,大家分了一下工,赵书记和砚华同志一起去闻州,我留在省委。陵丘断水断电的情况报上来后,我分别和政府以及陵丘联系过,陵丘方面说,很快就可以修复,省政府那边也采取了一系列措施,赵书记在闻州一线指挥救灾,其他常委也都在一线,我想,这事很快就会解决的,没有必要让大家分心。所以没有向各位常委通报。这件事的主要责任在我,我向常委会检讨。
唐小舟暗想,这事恐怕没那么简单。余丹鸿是个老官油子,对于官场这一套,他是很清楚的。别说这种大事,就算再小的小事,他也不会出现错漏的。唐小舟怀疑,余丹鸿是有意的,却又实在不明白,他为什么要这样干。
果然,余丹鸿的话音刚落,出现了炮轰的局面。最猛的火力,主要来自政协。一位政协副主席原是和余丹鸿竞争的失败者,在余丹鸿身上受了不少气,此时终于抓住了报复的机会。这事还真不能怨人家抓他的小辫子,要怨也只能怨他给了人家机会。
官场就是这么一个地方,千万不要以为你坐上了某个位置就万事大吉,稳如泰山。官场中没有任何一个位置是稳的,你之所以稳,是因为上面有人罩着。那股罩着的力量一旦失去,曾经所有在下面支撑你的力量,都可能成为推倒你的力量。早在袁百鸣时期,就有很多人要推倒余丹鸿,余丹鸿之所以未倒,并非他本人有多么强大,而是因为他最大的支撑来自陈运达。现在,早有传说,赵德良要搬走余丹鸿,听到这一消息的人,自然会在心中评估一番,这到底是不是赵德良的意思?几乎所有认定是赵德良意思的人,都会成为余丹鸿的颠覆力量。有些人并不一定是和余丹鸿过不去,他们只是要向赵德良表明自己的态度。
至此,会议的方向改了,所有攻击目标,一致指向余丹鸿,仿佛这次风灾,并不是老天爷发怒的结果,而是余丹鸿的错误导致的。陈运达自然清楚余丹鸿的尴尬,可这件事,他还真帮不上忙。他能说是和自己商量好了,他要求余丹鸿不报告赵德良以及其他常委的?真这样说,那就把自己也搭进去了。除了这种方法,他还能有什么别的办法替余丹鸿说话?没有,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政治盟友受到攻击。
唐小舟也不相信陈运达参与了此事。如果说政治是下棋的话,这无疑是一着极臭的臭棋,完全没有技术含量,陈运达恐怕不会下。那么,余丹鸿为什么下了?除了他彻底昏了头,没有别的解释。余丹鸿有没有彻底昏头的可能?有。比如说,他去北京跑官,受到了来自赵德良的巨大阻力,他已经预感到,自己的力量不足以与赵德良抗衡,最终失败的结局不可避免。此时,他便可能发昏,可能手忙脚乱,甚至可能抱着破釜沉舟的心理出乱拳。任何违背常理的事,都有其背后深沉的原因。如果探究余丹鸿的原因,估计只有这一种解释。
所有炮轰差不多了,赵德良站出来力挽狂澜。
赵德良说,好了,这件事,丹鸿秘书长确实是做错了,他也向常委会检讨了。人嘛,人非圣贤,孰能无过?既然省政府已经出面处理,他觉得这件事很容易就能够解决,也不是完全没有道理。至于几个小时后,事情仍然没有解决,他又因为别的事缠住,没有及时了解以及通报,既有主观原因,也有客观原因。这一天时间,实在是太多事太乱了。此外,丹鸿同志是省委常委,是省委秘书长。这次是受我本人的委托,坐镇指挥。丹鸿同志的错误,我这个省委书记,要承担大部分责任,省委也要承担部分责任。我提个建议,提供给党中央国务院的报告中,这件事肯定绕不过去,一定不能瞒,但也不能指名道姓,大肆渲染。我看是不是事情要谈,不瞒过不讳过,客观真诚,但不涉及具体人,担子还是应该由省委来担。
当天晚上,唐小舟听到一个消息,陈运达在新乐门打保龄球的时候,余丹鸿去见了他,两人在那里消磨了好几个小时。
陈运达没有什么业余爱好,身体素质很好,也不太运动。直到五十岁以后,他才参加一些运动,先是打羽毛球,后来打乒乓球,也曾学过游泳,最后选定的运动项目是打保龄球。保龄球是九十年代中期大热的运动娱乐项目,后来就很少人玩了。整个雍州市,目前只有一家保龄球馆,在雍华酒店的新乐门高级会所。这间酒店的老板是陈运达的外甥古昌华,这个保龄球馆,便是古昌华专门为陈运达留的,平常几乎不接待任何人。
每个星期,陈运达都要抽出三个晚上去打保龄球,每次去,齐天胜总会陪伴在身边。
唐小舟想,余丹鸿去找陈运达,恐怕是想在背后搞点什么小动作。这几年,陈运达似乎一直都在被动挨打,就像当初袁百鸣主政江南时,陈运达被动挨打一样。关键时刻,陈运达组织了一次反击,结果把袁百鸣打得大败。现在赵德良的形势,表面上看来,与当年袁百鸣何其相似?陈运达似乎无还手之力。唐小舟一直觉得,陈运达不还手的背后,可能暗藏杀机。陈运达显然不是那种逆来顺受的人,相反,他是一个憎爱分明眦睚必报的人,他一旦决定还手,那一定是重拳出击。
这次,陈运达和余丹鸿在保龄球馆密谋,是不是准备出击?
唐小舟左思右想,拿不定主意是否该将此事报告赵德良。
第二天在厅里见到余丹鸿,余丹鸿显得很客气很热情,难得地对唐小舟笑得很灿烂。唐小舟总觉得,余丹鸿的笑背后,隐藏着什么危机。
接下来的一个月时间,唐小舟随着赵德良异常的忙碌。这两个月,可以说是会议月,先是各县的党代会,几百个县呢,会议堆在了一起,同时各市的党代会,也已经拉开了序幕。这些会,原定是在七八月完成的,因为萝莉司来袭,有些工作推迟了。省里要求,市级党代会,必须在八月完成,雍州市的党代会安排在九月,江南省党代会安排在十一月。虽说党代会不像人代会需要票选一些重要领导人,毕竟还是要选举市委委员和省委委员。假若某个人连市委委员都选不上,自然就不可能成为市委常委。所以,这样的会议,绝对不能出丝毫差错。
以前站在下面往上看,唐小舟是期待着选举的,总觉得那才真正代表了民主。现在,他的位置变了,从上面往下看,才知道选举这样的民主,非常不靠谱。且不说亚洲一些国家的选举,美国的选举,就靠得住了?那是拿钱堆起来的。美国总统选举,目前的竞选经费已经突破十亿美元,这还是明面上的账,暗面上的账,不知有多少。这些钱是哪来的?绝大多数来源于社会捐献。社会为什么肯捐献如此之多的资金?说到底,还是少部分人,想借助选举实现自己的政治和经济目的。再看其他地区,选战打得如火如荼,其实也是在烧钱。唐小舟就不知道了,纳税人拿出那么多钱来,让某些野心家玩这样一个政治游戏,真有宣传的那么大意义?中国推行村民自治已经多年,村级干部由村民选举产生。由这么多年执行的效果来看,并不理想,有相当一部分村子选出来的所谓能人,其实是称霸一方的恶霸。可见,光有民主是不行的,确实还需要集中。
省里的要求只有一条,不出事,不出大事。
赵德良自然不会去各个市亲自掌盘,各个市的情况,却会随时反馈到省里来。只要出现哪怕一点点状况,赵德良就得运筹帷幄。这段时间,唐小舟和赵德良寸步不离,甚至晚上都不能回自己的家,住在赵德良的别墅里,随时听从召唤。
当然,这段时间,也常常有风吹到唐小舟耳边,无非是陈运达的人活动频繁。这些常常在一起活动的人,包括省长陈运达、省委秘书长余丹鸿、省政府副秘书长齐天胜,雍州市政府办主任卢新华,江南省广电局长杜崇光,岳衡市政府副秘书长政府办主任林志国等。偶尔,雍州市长温瑞隆以及常务副市长邓初华也参加过几次。
关键节点,这些人会加紧活动,十分正常。唐小舟想,只要他们玩阳谋而不玩阴谋,估计不是赵德良的对手。问题是,陈运达是玩阴谋的高手,又怎么能保证他不玩阴谋?如果玩阴谋,他会怎么玩?这才是最大的悬念。
既然唐小舟都能听到这些说法,赵德良一定也听到了。如果赵德良知道陈运达那些人在加紧活动,却又不露声色,他的态度和做法,便值得玩味了。
一直忙到月底,各市出的状况虽然不少,总体来说,还算平稳,唐小舟也替赵德良暗暗松了一口气。不过,松这口气也是暂时的,接下来,还有省市党代会和年底的人代会,今年的斗争,可以说是一波接一波,哪里容得赵德良松气?
省里的事刚一段落,赵德良去了北京。这次北京之行,赵德良没有带唐小舟,但余丹鸿去了。唐小舟始终觉得,赵德良叫余丹鸿一起进京,定然别有深意,只不过,这种深意,唐小舟一时揣摩不透。
唐小舟难得有这样的清闲,抓紧时间回了一趟家,看望父母以及女儿。
家里这段时间的变化挺大,可说是一事顺万事顺。三哥唐小栗增补为副县长候选人,在全县万众瞩目。中国的党政官员,有两种产生方式,一是换届,一是增补。所谓换届,指的是党代会人代会临届选举产生的官员,任期也以党代会以及人代会的召开为一届。党代会产生的,是党委成员,人代会产生的是政府机构成员。这两大会议,五年一届,闭会期间,可能出现某些职位的空缺,一旦出现这种职缺时,便由党委提名,两会的执行机构常委会增选。陈志光的县长和唐小栗的副县长,都属于增选范围。目前,唐小栗虽然还只是得到提名,在县里,已经成了明星人物,想巴结他的人,络绎不绝。知道父亲身体状况不是太好,县人民医院和县中医院,分别派了最好的医生,用了最好的设备,定期给老人检查身体,并且做康复治疗。父亲毕竟不是病而是伤,康复治疗的效果非常明显,语言表达能力和生活自理能力,都已经恢复。
小凤在唐家当保姆,尽心尽力,加上学校的领导也重视成蹊的教育,成蹊的成绩上升很快,一个月前小升初考试,竟然没让唐小舟操半点心,考了全校第三名,直接被县一中录取不说,还编在一班,过几天就要上学了。二哥的餐馆生意越来越红火,听从唐小舟的意见,在雷江市开了分店。唐小舟之所以这样安排,是考虑到二哥在高岚当官,免不了会有些说法,现在唐家的日子好过,钱大把大把地赚,都是因为这个官场。大家自然不希望唐家的这两个官因此受影响。不仅唐小田将餐馆往雷江市转移,姐夫的建筑公司,一样往雷江转移了。
唐小栗确实在县里开了一间新的食品厂,叫兴唐食品有限责任公司。兴唐公司不再是生产板栗爽板栗酥之类,而是生产几种速冻食品,主要有三大系列,一是饺子系列,二是包子系列,三是丸子系列。新厂建起来后,经销商觉得叫兴唐公司有点拗口,直接叫兴唐包子。兴唐包子生产的饺子包子,和人们通常理解的不同,材料不一样。一般饺子包子用麦面做皮,兴唐包子却是用红薯粉和竽头、燕麦、荞麦、板栗等做皮,因此形成了很多种不同的产品。唐家坳的兴唐食品厂是兴唐包子的控股股东,食品厂的经销商,也都成了兴唐包子的经销商。这些经销商在第一时间,将兴唐包子的产品铺向了全国各地,可以说一炮打响。
如果唐小栗不是考虑到将来会从仕途发展,他完全有能力独自经营这间兴唐包子。正因为听了唐小舟的话,他早已经对兴唐食品厂进行股改,他本人仅仅保留了百分之三十的股份,其余百分之三十,在唐家坳募股,另外百分之四十,在全镇募股。如此一来,兴唐食品厂,不再是唐小栗的厂,而是一间真正意义上的民营股份制企业。
后来投资建兴唐包子,唐小栗同样采取募股的方式,兴唐食品厂出资百分之五十一,成为控股股东,其余百分之四十九的股份,百分之十九由兴唐食品厂职工内部认购,百分之三十向全社会募集。兴唐包子的募股,和麻阳的集资,自然不是一回事。兴唐包子是严格按照公司法操作的,每个入股者,事前都认真读过公司章程,并且签署书面意见,同意公司章程所约定的分红方式。有兴唐食品厂成功的例子摆在那里,想入股的人非常多。唐小栗完全有机会多持点股,可他除了兴唐食品厂的股份之外,再没有入一股。
无论是兴唐包子开业,还是唐小栗被提名副县长,唐小舟都没有回来。一是确实没有时间,二是不想把影响搞得太大。这次趁着赵德良去北京的机会,他驾车回家,事前通知了家人,却一再声明,不要告诉别人,只是一家人在一起吃个晚饭。即使如此,冯海波和陈志光还是来了。冯海波原本在市里开会,听说唐小舟回来,特意请假赶了回来。
唐小舟和冯海波开玩笑,说,幸好你没有声张,不然,我以后连家都不敢回了。
老百姓错误地以为,当官只要上面有人就可以了,实际上并非如此。上面有人,只是硬件之一,出政绩,很可能是比上面有人更硬的硬件。在高岚这样一个资源贫乏的县,要出政绩,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唐小栗办了一间乡镇企业,把省委书记都引来了,并且因此当上了副县长。可副县长,即使再办几间这样的企业,也不能成为政绩。现在已经不是上个世纪八九十年代了,现在的县属经济总量,也上来了,一年几百万几千万的增量,还真摆不上台面。要在经济增量上出政绩,自然需要大项目。冯海波和陈志光就想修一条路,从县城到唐家坳,然后与东涟贯通,连接福建。如果有这样一条路,对高岚县的经济,确实大有益处。问题是,修这样一条路,要好几个亿的资金,钱从哪里来?
这件事,冯海波和陈志光早已经想过了,县里自筹一部分,市里去争取一部分,另外想办法从省里争取一部分,再从银行贷一部分款。省里的那部分,便希望唐小舟出面。
说起来,唐小舟还真没给家乡作过贡献,处于现在的位置,要想帮一帮家乡,倒也不是太难的事。问题在于,向上伸手要钱,而且不是小钱,总得有个名目。
唐小舟要名目,县里早就替他想好了。高岚属于国家级贫困县,唐家坳又属于高岚县最偏远而且最贫困的乡镇,这个项目,可以通过省扶贫办要到部分资金。同样,也可以通过省交通厅要到部分资金。
唐小舟想了想,说,这样还只是小打小闹。要不这样,你们想办法说通市里,由市里出面,和东涟联系一下,两个市一起规划一条贯通雷江和东涟的省级公路。
冯海波说,如果这样,自然好。但是,东涟愿不愿干?这条路对他们来说,不是很迫切。
唐小舟说,东涟方面,我出面做点工作。这件事,你们要快点办。
他不好说明东涟的班子可能有变,吉戎菲一旦不在东涟当市委书记,他的话说起来就不那么容易。这是最高级机密,无论如何,他是不能说的。
第二天,带着女儿玩了一天,第三天返回雍州。
他原本可以在家里多留一天的,可接到冷雅馨的电话,她结束了暑假生活,提前返校了。当然,冷雅馨在雍州读大学,哪一天想见她都行。不过,赵德良很快要返回雍州,常委会要听取雍州市委汇报党代会的准备情况。赵德良一回,这个暑假,大概再没有机会见冷雅馨了。
回到雍州,去学校接了冷雅馨,问她,想去哪里?
她坐上车,显得很听话很乖的模样,系好安全带,惊喜却又怯怯地说,你带我去哪里,我就去哪里。
唐小舟说,给几个地方你选,喜来登,碧玺温泉,今夕何夕洗浴中心。
她说,如果洗澡,还不如去碧玺温泉,不过,会不会太贵了?
唐小舟说,那就去碧玺。
唐小舟确实越来越喜欢和冷雅馨在一起了。如果说和女人在一起类似于喝酒的话,孔思勤是一杯白酒,徐雅宫是一杯啤酒,而冷雅馨是一杯葡萄酒。和别的女人见面,第一件事,肯定是释放情欲,是燃烧然后释放自己。和冷雅馨在一起,却是休闲,是享受一首轻音乐。如同一条小溪潺潺地流着,某种看似很淡实则很浓的情感,天经地义地汩汩流淌。
进入温泉房间,唐小舟将浴池放满了温泉水,然后躺下去。冷雅馨去穿泳衣。唐小舟想说,穿什么泳衣?一点都不环保。可这种话绝对不能说,得忍着。
冷雅穿好衣服过来,跨进浴池,在另一边躲下来。两人的腿彼此交叉在一起,她将腿搁在他的腿上,他便用脚趾轻轻地挠她。她觉得痒,咯咯咯地笑,又说,你好坏。他突然开动了按摩器,水开始动起来。尽管她有过体验,还是吓了一跳,顿时哇哇哇大叫。这种叫虽然有些夸张,却很让人兴奋。
没有激烈的燃烧,更没有爆炸般的疯狂,更像是一对父女在水中嘻戏。
因为不考虑第二天上班,唐小舟很放松,睡觉时也不知道时间,反正是很晚。第二天醒来,看了看时间,接近十点半。见冷雅馨像一只乖猫似的趴在他的胸膛,舍不得,便赖在床上,不觉又睡着了。再次醒来已经是下午一点。赵德良明天早晨要回雍州,明天晚上要听取雍州市党代会的筹备情况汇报,下午唐小舟要做好迎接他回来的准备,不敢在这里多留,叫醒了冷雅馨。
冷雅馨说,已经一点了吗?
唐小舟说,你睡得像猫一样。
冷雅馨在他胸前挥了一粉锤,说,还说呢,就是你。
驾车进城的路上,唐小舟的手机响了,拿起一看,是巫丹。唐小舟觉得奇怪,自己虽然记了巫丹的号码,她从未给自己打过电话的。他接起电话,没有听到她说话,却听到一阵哭声。唐小舟问,出了什么事?巫丹不说话,还是哭。唐小舟说,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别急别急,慢慢说。可巫丹仍然哭,很伤心很绝望的哭,就是一句话不说。
唐小舟想,难道巫丹在北京?他再次问,告诉我,你在哪里?
巫丹说了第一句话,在新雍路。
唐小舟想,新雍路?那就是在雍州了。既然在雍州,遇到了什么事?和黎兆平之间的事?他问,新雍路哪里?
巫丹说,在电信营业厅对面。你快来吧。
唐小舟说,好好好,我马上赶过去,你先在附近找个地方坐一坐。你要多等一下,我有点远。
挂断电话后,他又拨黎兆平的电话,关机了。
他在半路上将冷雅馨放下,让她自己打车回学校,他驾车赶去和巫丹见面。
巫丹在新雍路附近的琴岛咖啡厅要了一间房,独自坐在那里,唐小舟进去的时候,她还在流泪。唐小舟在她的对面坐下来,问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巫丹说,黎兆平被双规了。说过之后,再一次抽泣起来。
唐小舟脑袋发懵,一下子没有转过弯来。黎兆平被双规了?这件事实在是太特别了。按说,双规黎兆平,赵德良应该知道吧,整个江南省,谁不知道黎兆平和赵德良是大学同学?双规黎兆平,赵德良不知道,这是不可想象的。既然赵德良知道,为什么唐小舟不知道?赵德良有意隐瞒了唐小舟?或者说,赵德良这次去北京,就是为了让纪委方便双规黎兆平?这件事太特别了,就像一颗重镑炸弹在唐小舟面前爆炸,炸得他晕头转向。
他说,你别只顾着哭,慢慢说,到底怎么回事?
尽管唐小舟叫巫丹别哭,可巫丹止不住,断断续续,唐小舟还是听清了大概。
事情发生在前天下午,当时,黎兆平在巫丹家里。雍州市纪委副书记龙晓鹏带着人去了巫丹家,宣布对黎兆平双规。龙晓鹏将黎兆平和巫丹分别留在两间房里,说是问话,实际是审讯。审讯从下午五点开始,一直持续到第二天早晨,晚饭都没让他们吃。天亮后,趁着人们上班高峰,龙晓鹏等人带着他们离开了巫丹在市电视台的家。
这件事所含的信息实在太多了,让唐小舟一时摸不着头脑。黎兆平是省广电局下属娱乐频道总监,正处级省管干部。就算要双规,也是省纪委出面吧,怎么轮到雍州市纪委出面了?要双规黎兆平,显然有很多机会,市纪委为什么选择黎兆平去巫丹家的时候?而且,既然是对黎兆平双规,为什么还要带走巫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