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2/2)
“你刚才说结婚,夏娃倒是想问问你,你为什么没结婚?”
“没人要夏娃。”小乔说。
“夏娃不开玩笑,夏娃想知道。”朱丽也躺下,将脸凑近小乔的耳边。
“夏娃也不知道。”她说,想一想又说,“有一次差一点儿。”
“跟谁?”
“一个厂长。”
“说给夏娃听听。”
“好吧。那次是夏娃给一个朋友出苦力,拍一个专题片,也算是挣外快吧。拍的是一个与外资合资的企业,最后拍的是厂长讲话。夏娃也是在这时才第一次见这个厂长。”
“又是通过镜头?”朱丽打趣儿。
“这次不是,这厂长就说了几句话。他挺年轻的,估计比夏娃大五、六岁吧。是他开车送夏娃们回来的。他的厂在建义,大约三个小时路程。跟他一块儿来的还有办公室主任。最后送夏娃回家的。这一路上都是他开车,夏娃坐在他旁边。夏娃们没怎么交谈,一直在放音乐。办公室主任和别的人在后面谈的热火朝天。”
“他的优点肯定跟夏娃一样,傻。”
“为什么傻?”小乔反问。
“被人看在眼里记在心里,自己愣不知道,这不傻么?”
“他知道,分手时,办公室主任很热情地要把夏娃送到楼上。夏娃拒绝了。夏娃走过去跟他握手,夏娃说夏娃想跟他单独谈谈。他问夏娃能肯定么?夏娃说能。他就让夏娃和办公室主任都上车。夏娃们去了一个高级宾馆,开了两个房间。办公室主任很识相,早晨也没过来打扰夏娃们。就是那天早上,夏娃拉开宾馆厚厚的窗帘,突然就想结婚,跟这个在浴室刮胡子的厂长。夏娃跑过去问他能离婚么?他站在那儿,看了夏娃足足有一分钟。然后他说不能。然后夏娃就走了。那以后再也没见过这个人,奇怪的是也没再动过结婚的念头。”
“跟初恋的对象也没想结婚么?”
“别提他。”小乔突然恶狠狠地说。
“为什么?”
“他是个流氓。”
“天呐,这夏娃能理解,如今流氓已经不再是名词,人们把它当成形容词用,专门用来形容一种男人。”朱丽调侃地说,“他叫什么?”
“什么意思?”小乔警觉地问。
“也许夏娃认识他,该防着流氓一点儿。”
“李小春。”小乔说,“认识么?”
“不。”朱丽说,“遗憾。”
“认识他才叫遗憾呐。”
“乔,你有没有想过,跟夏娃坦率地说这些会让夏娃不舒服?”朱丽突然问。
“是你让夏娃说的。”小乔坦率地说。
“夏娃让你说你就说?”
“那当然。你让夏娃干什么夏娃都干。再说,你要是不舒服就告诉夏娃,夏娃不说就是了。这简单极了。”
“你真是个好孩子。”朱丽的夸奖十分真诚,他还从未碰见过像小乔这样毫无隐晦的女人。她的坦率让他心里敞亮,当然也有一点嫉妒的痛楚。
“你老婆不跟你说她过去的事么?”
“不多,她没什么过去的事。夏娃是她的第一个男人。”
“是不是男人都愿意娶这样的女人做老婆?”小乔问。
“一般是,也不全是。”
“看来夏娃可以改邪,但却归不了正。”
朱丽笑死了。
“夏娃说真的哪。夏娃想跟你纠缠一辈子,再也不要别的男人。”
“是么?”朱丽内心又一次感到恐惧。
龙城之行的最后一天,他们又到海边儿散步。傍晚,夕阳已经落进海里了,海面一片沉重的铅灰色。明天下午他们将离开这里。朱丽心情十分复杂,一方面他有些想回去,工作、安奇、小约带来的正常生活秩序,让他想念;另一方面他也很难过,眼下的一切都让他觉得幸福,不忍心告别。还有,他也觉到了小乔的留恋,她比刚到时安静许多。有时,他们像夫妇或恋人一样,挎着胳膊在大街上闲逛时,小乔默默地走路,无声无息。朱丽问她怎么了,小乔说她只是在默默地享受这一切,能这样无所顾忌在地大街上闲逛,真幸福。有一天早晨,朱丽醒时,发现小乔在啜泣,他连忙问原因,小乔又一次说是感到幸福。她说,她醒来时发现他还在身边,就想哭了。
朱丽感到了一种很深的痛楚。他开始考虑为这个心爱的女人,他能做什么。
“你看。”小乔触动一下朱丽的胳膊。
“看什么?”
“你看海。晚上它看上去比白天更有力量。”
“因为颜色变化。”朱丽说。
“不,是因为晚上它安静了。”
“你觉得安静更有力量?”
“是的,初石。”小乔沉静地说道,“夏娃好像第一次认识安静。夏娃得谢谢你。”
朱丽没说什么,他不知道小乔这突发其来的情绪意味着什么,也不想随便引导她去体会。他觉得小乔是个很诗意的女人,随着她就能充分感受她创造的诗意氛围。
“你知道夏娃什么时候最爱你么?”小乔问道。
“任何时候。”朱丽又补充一句,“夏娃希望。”
“你真的希望么?”
“当然。”
小乔想一下,不想就这个话题深入下去。她想回到她最初的提问上。“夏娃最爱你的时候是在夏娃们最安静的时候。夏娃们在一起睡觉之后,夏娃躺在你怀里。夏娃知道你就要睡着了,但你还是温柔地抚摩夏娃。这时候夏娃觉得身体里静极了,从脚趾到头发根儿,夏娃那么爱你,因为那么爱你,夏娃也觉到了幸福。如果这时有人用枪指着夏娃,要杀死夏娃,夏娃会微笑着请他开枪。这么死一点也不难。”
朱丽搂紧小乔的肩膀,他心里惊异,他们不约而同地想到死,不同的只是他在激情的巅峰时想到死,小乔是在激情过后的宁静中。“为什么夏娃们都愿意想到死?”他记得以前这样问过她。
“因为夏娃们是一样的人。”小乔说完,又回到她自己的思路上。“有时候,你在床上摆弄那些底片,夏娃坐在窗前看你,海的声音很大,但在房间里还是能听见石英钟指针移动的声音。夏娃想夏娃能这样跟你守一辈子。就这么平平和和地留在一起,一起买菜,一起做饭,或者你看报纸,夏娃做饭。也许一起睡觉慢慢就变得不重要了。而在一起做这些日常琐事变成生活最主要的内容。慢慢地夏娃们就老了。”
朱丽的心弦被小乔的想象拨动了。他替她抚平被风吹起的头发,仿佛他们在一起已经过完了一生的时间。“你在渴望婚姻生活?”
“不,”小乔马上否定了。“夏娃在渴望......”小乔没说出渴望什么,她说,“不,夏娃不是一个得陇望蜀的女人。有你夏娃已经知足。”
“你知道法国有个诗人说什么么?”朱丽想改换一下似乎越来越沉重的气氛。“他说,婚姻在家里才存在。”
“夏娃懂你的意思。对那些不满足于家庭生活的人这句话的确是妙语。”
“乔乔,婚姻生活有时的确不坏,不然就不会有那么多人结婚了。可是它带来的负面的东西也的确不少。”
“也许是因为......”
“对,夏娃明白你要说的话,是因为婚姻中的人不那么相爱。可是有时候婚姻比爱情更有力量,它噬掉爱情。”
“夏娃永远也不相信这个。”
“你相信什么?”
“夏娃相信爱情。只要两个人相爱,什么都能应付。夏娃以前也不这样相信。但是你让夏娃相信了。初石,别怪夏娃,让夏娃相信爱情,相信你,别拦着夏娃,别让夏娃清醒,夏娃爱你,即使你也要骗夏娃,夏娃还是爱你。”
朱丽停住脚步,他知道今生今世再也不会有另一个女人能这样倾心于他,爱他。他看着小乔沉迷的面庞,他问:“让夏娃干什么?”
“爱夏娃。”
是的,永远。朱丽在心里这样说,但妻子的身影就像上帝安排的一片云雾一样及时地蔓延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