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超越悲恸(2/2)
当时优佳的惨叫，在凯尔的脑海中清清楚楚地重现。那被自己生父粗暴玩弄，横卧在地板的少女口中的狂叫─“爸，这次、这次我一定得杀掉你…”凯尔的脸庞流下两行热泪。
“我会…让你解脱…”
凯尔一步一步，走向变异的养父面前，手上握着的大口径来福枪，装有能够一举粉碎合金制品的特殊弹。
“呼呼…如果，那是你，存在，的意义的话，就，来吧！”对着手拿来福枪，缓步接近跟前的养子，那以前被称为布莱恩．伯修的怪物说道。
它并未丧失智能，还知道凯尔是他的养子，而且，比起身为人类时，脑细胞增加许多，智力变得更高，所丧失的是理智，和体会他人痛楚的人类本性。
优佳以朦胧呆滞的眼神，仰望着这两个对峙的父子。
“哥？爸爸！？”
因怪物分液的体液而麻痹的心，这时感到悲痛，少女的眼中，流下了泪水。
采取主动攻势的是洛奇，它朝着慢慢接近的凯尔，如同投掷无数长矛般快速伸长触手。
但是，没有一条触手能捕获到凯尔，凯尔以他远远凌驾常人的移动力，反射神经及动作，看清攻击方向，轻易地闪避开，闪避的同时，更趋前跳向怪物的怀中。
在怪物以脖子及侧腹生长的怪手向他袭来之际，凯尔向斜上方─洛奇的头部，扣下板机。
呼！枪弹掠过正欲捉住凯尔的无数弯曲怪手，在洛奇头上开了一个洞。
“呜喔！”洛奇惨叫的同时，以一只人手形状的巨大手腕，向凯尔头部击来。
凯尔很快地放开来福枪，双臂在头上交叉。
相等于电线杆倒下的冲击力撞在凯尔双臂上，顿时，他脚边的地板向下塌陷，周围产生放射状的龟裂。
“没有用的，爸爸！我的身体是以人工强化肌肉，包覆超合金骨架的…”
凯尔弹开巨腕，以流畅的动作一拳击进怪物的腹部，他沉下腰部，运用下半身的弹力，在手掌上施加力量。
“呼！”
凯尔呼气施力的一刹那，怪物的身体弯曲成弓状，弹向后方，这强劲的爆发力，秘藏在他的身体某处─凯尔要让它知道，他以单手，就能将他的巨体远远弹开。
凯尔捡起来福枪，快速接近倒在地上的洛奇，手掌攻击本身并不具多大意义，致命的一招是在对手倒地后，以武器追击的连续技巧；在凯尔体内的战斗记忆体中，存有数万种战斗知识与技巧模式，以及无数如何断送洛奇性命的程式。
朝着倒地的洛奇，凯尔以来福枪精准地将所有的枪弹，射入怪物的重要部位。
一般子弹无法伤害的洛奇肉体，也无法承受大口径弹药的近距离射击，弹药击入的部位，如同埋进炸药般炸开，肉片与体液瞬时飞溅。
“哦！嘎啊！”
抵受不住的洛奇，将身体融解成胶状物质，打算逃离，那残余人类影像的脸孔歪曲变形，然后分开头盖骨，将破损的脑收入里面，全身上下都受到严重伤害，使得爬行的动作也变得迟缓。
“爸爸！别想逃！”
凯尔不知何时，已将守护神机器人装备的火焰发射器拿在手上，阻挡住变化成如一团内脏般模样的洛奇，凯尔按下发射器的开关。
轰轰！轰轰！发射口迸出的红火焰，包围住怪物满是黏液的身体。
“嘎…噫呀…”形状仍在的怪物嘴唇中，发出可怕的痛苦狂叫。
体液受到蒸发，体内的脏器及肌肉被火舌吞噬，发出阵阵烧焦的臭味。
凶猛的火势不断燃烧它的身体，成为焦黑肉块的洛奇凄厉地挣扎。
“这样下去，你是阻止不了体液的蒸发的…结束了，爸爸…”
持续压着火焰发射器按扭的凯尔，眼中溢出泪珠，透明的泪反映着火光，像是一颗颗发亮的红宝石。
火焰中，因体液蒸发而缩得更小的洛奇发出临终的嘶吼。
但是，战斗还未结束，洛奇身处炽焰中，仍然绞尽最后的力量迫近凯尔，以半焦黑的触手企图攫获凯尔。
“！”
一瞬的疏忽，凯尔被卷入火舌之中，怪物想以烧烂的身体吸进凯尔，火焰烧得残断的触手紧紧抓住他，凯尔逐渐被吞进凝胶状的身体之中。
“唔…”被火灼伤肌肉的凯尔，以手腕用力突入怪物的体内，他穿过融解的肌肉，把沸腾的五脏六腑向外挖出。
包围在火焰之中的凄惨死斗，一直持续着，毫无结束的迹象。
（不行，要被吸进去了…）即使凯尔全身经过改造，成为半机器人，但他还是个活生生的人类，和真正的人类也许‘味道’会有点不同，但对洛奇来说，同样可以当成粮食。
凯尔感到浑身无力，意识渐渐漠糊，这个时候─“这、这声音…”
金属板震动所奏出的纤细音色，将凯尔的意识拉回现实。这不流畅但令人感觉温暖，不知何时何地曾听过的旋律─传出这古老流行歌的，是小型的类比式音乐盒。
“优佳…”
少女泛满眼泪的脸庞，朝向喃喃自语的凯尔；坐在地板上，凝视凯尔的优佳手中，放着盖子已打开的音乐盒。
“拜托你们…住手！哥哥，爸…”
优佳称呼怪物为“爸爸”，也许从一开始，他说已经了解一切了，那时父亲长久不在，哥哥只是看着她的眼睛不发一语；在太空梭中时，怪物叫喊自己的名字；丧失的记忆恢复时，少女了解一切隐藏的不安，已经成为被人咀咒的事实。
“二个人，都停手好吗？这样…这样子，太可悲了…”
泪水由她的眼底不断涌出，手中最宝贝的音乐盒，流出怀念的旋律，那是小时候，她最爱的‘爸爸’送给她的。
─妈妈最爱听这首歌─父亲露着温柔笑脸，送她这个小小的，老旧的音乐盒，而且是自己一出生就过世的，母亲的遗物。
这不知何时，在那里曾听过的旋律─凯尔停下动作，洛奇也原地不动。
噗通！凯尔倒在地板上。
洛奇以嬴弱的动作在地上爬行，朝着发出怀念音乐的方向而去。
“优佳，不行！快逃！”
凯尔望着蒙胧视线远处的妹妹，绞尽干涸的喉咙挤出一丝声音。
但是，优佳却一动也不动，只是盯着在地上丑陋爬行，向自己接近的洛奇。
“优、佳…”怪物烧成木炭般的脸蠕动着，唇中呼喊少女的名字。
松垮的肉块慢慢的变形─头与身体，二只手及二只脚，即使没有皮肤，肌肉焦黑，融解的内脏露出，它仍变化成人形。
怪物想回到那曾经被称为布莱恩．伯修的男人模样，但是却无能为力，反而成为一具丑陋的腐烂身体。
“优…优佳…”崩陷的恐怖嘴唇中，吐出优佳的名字，像五只肉虫般的手指朝她的身体伸出。
“爸爸…”
优佳并没有拒绝，她握起完全变样的父亲可怕的手，脸上微现幸福的微笑，温柔地抱紧与死尸毫无两样的父亲身躯。
“优佳…优佳…”
受到祼身少女紧紧的拥抱，洛奇─不，是布莱恩．伯修的手，弯曲地微颤。
现在，他已完全回复人形，回到了布莱恩．伯修的记忆与心情。
布莱恩．伯修以白浊的眼球眺望四周，见到了被自己强暴，吸取生理能源而抽搐的女人们。
“我，这是，我干的…”
伯修用震颤的声音悔恨地说道，自己所犯的一切罪行，全都成为鲜明的记忆，深深刻进脑海，那些受心底的欲望驱使所犯下的罪行，强奸、杀戳、吞噬─伯修强咽下喉咙内沸腾升起的悲鸣，他心想，现在要是让哀嚎冲出口，精神可能又要崩溃了。
“爸爸！？”
拒绝了心爱女儿的手，伯修使出浑身力气站立起来。
（女儿，我连最心爱的女儿…都强暴了…）伯修发出湿黏的声音，拖着赤裸的身体慢慢行走。
（爸爸，难道，恢复正常了？）伯修那张肌肉外翻的脸，望着拚命想站起来的儿子。
（儿子也受了不少苦，我真是罪该万死！）脸上外翻的筋骨，表达出他心中的悲哀，伯修并不回头望向儿子，而直往走廊走去。
“等一下！爸爸！”
凯尔大叫，挣扎着想起身，但力量似乎从身体末梢渐渐游移出去，膝盖丝毫使不出力量，想用手撑起也没办法。
这时，他的身体忽然被搀扶起来。
“优佳…”
自己也被洛奇吸取生理能源而全身虚脱的优佳，拚命扶起哥哥的肩膀，支撑他的体重，她身上一丝不挂，仍然赤祼着，但是，只有最重要的音乐盒，被她紧紧握在手中。
“抱歉！”
“嗯…别说了，快追爸爸…”
凯尔被优佳支撑着，追在父亲之后跑出走廊。走廊上布满点点血痕及肉的碎片，指点着兄妹二人，临终的父亲去向。
二人坐电梯到太空船的最下层，进入小艇的发射口。
“空气向外流出…”
室内的空气朝着定向流动，强烈的气流，使他们不抓住墙壁上的扶手，根本无法站立。
在激烈的气流中，凯尔凝视着前方。电磁轨道末端，渐渐分开的发射管制口前，站着一条人影。
“爸爸！”凯尔撕裂嗓门的般的大叫，撑着优佳的身体及扶手，走向养父。
伯修伫立在管制口旁的手动开关之前，即使随时可能倒下，但他的二只脚，依然奋力将那因惊人的回复力而再生的肉体撑住。
分开的发射管制口远方，可以看见蔚蓝的地球。凯尔及优佳，心里都很清楚，父亲打算如何终结一切。
“爸爸…”
随着泪水，小音乐盒乘着气流向外飞去，镶着碎钻，奏着怀念旋律的小盒子，擦过伯修的身旁。
伯修伸出手，抓住音乐盒，由于空气向外流出，他应该听不见音乐，但他仍俯耳倾听音乐盒的乐声。
伯修回头望望自己心爱的孩子们，轻轻张口，传递自己最后的讯息。
“祝你们，幸福…”
虽然听不见他的声音，但思绪清楚地传到他们的脑海，传进了凯尔，以及优佳的脑海中─然后，二人惊见父亲的身体被吸入黑暗中。
“不要啊！爸！”
优佳这时，已失去了思考能力及理性，口中呐喊着，眼看就要跟随父亲而去。
“优佳！”
凯尔急忙伸出手，抓住往前扑的妹妹的手，但精疲力竭的凯尔，力量并不足以抵挡空气外流的压力，他抓不牢扶手，二人被吹到发射管制口前。
即使身体撞上尚未全开的管制口大门，凯尔也拚尽全身残余的力气抓住优佳的手，死命不放。
“呀啊！”
他用力叉开双腿站稳，小心不被吸出船外，将优佳拖回墙边，终于爬到了管制口的手动开关前，将管制口关上。
吐着紊乱的呼吸，凯尔轻抚妹妹因气流而纷飞的长发。
“对，对不起…我、我…”
无法抑制的悲恸与泪水使她泣不成声，优佳将脸埋在哥哥的胸中呜咽。
遭到这样的惨剧，优佳也冲动的选择死亡；被怪物强暴，知道怪物其实就是生父，接着生父又死亡─背负这残酷的现实，继续生存下去，这对十多岁的小女孩来说，真是个太过沉重的十字架。
但是─“我们必须坚强的活下去…”凯尔轻吻心爱妹妹的脸颊，对她温柔的低语。
“…”优佳无言地凝视哥哥的脸。然后，她露出僵硬的笑容，对哥哥点点头。
“嗯…”
即使热泪仍源源涌出，少女还是选择了永远待在凯尔身边，并好好生存下去。
──祝你们幸福。因为那是，父亲的遗言。
在缓缓闭紧的管制口外─遥远黑暗的彼岸，划过一颗朱红色的流星。凯尔心想，那是父亲的灵魂正火红燃烧，且终会在某个不知名的地方新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