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2/2)
“匣里金刀血未干。”年轻男子对完了切口,此刻也变成了燕地汉话,“一笔写不出两个绿林,唐寨主太客气了,要说谢,需是谢寨主仗义出手了结那些辽兵才是。某家丰州张月,见过寨主。”
两个男人同时互相抱拳行礼,也都肯定对方也感受到了那种莫名的亲近感。
没有人能解释这是为什么,也许这就是所谓的“一见如故”吧。
唐云笑了笑,但是还没等他继续说话,他的身后突然响起一声大叫,是那韩九。再看那韩九竟如疯了一般又哭又笑,拼命想冲过来,却被身边几个莫名其妙的马贼架住。而那韩九却拼命挣扎,就像看见了久别重逢的亲爹一样。
“大郎!大郎!你还活着!我是韩九啊!”
……
两股队伍合流,一起向东走去。一路之上,唐云便知这股南朝私商的头领名叫宋江,乃是红娘子的心腹。而这张月,或者叫韩月,竟是辽国拦子马军官出身,后来因事入了南朝,拜了红娘子的山门,十分受信任,现在也是红娘子门下主事的人物之一。难怪他对拦子马的战术如此熟悉,竟能率人追杀,原来自己原本便是做这行的。
而那韩九,竟是原先韩月在辽国时的家仆,遇变之后失散,此时竟然奇遇,叫破了韩月的名字,否则唐云还真不知道河东绿林最近名声颇响亮的“玉雕儿”张月竟然真名叫做韩月。
双方并马而行,那宋江说道:“此趟多亏寨主,现在河东丰州道不好走,官府查的严。我等绕道夏境过黄河来的,谁知现在北朝上京道也是盗贼遍地,辽兵处处,我等入境不久,便被辽兵拦子马发现,多亏了韩兄弟机警,我等一路才追至此地,未料拦子马骑术当真名不虚传,若非寨主,我等当真是进退两难。否则区区几块茶砖事小,连累了绿林朋友才是万死难孰其罪。”
唐云见这宋江果然是个玲珑人,说话圆滑得体,便客气了几句。红娘子乃是北疆最大的私商头目,她做的都是大手笔的买卖。宋江口中的“区区几块茶砖”,可绝对不是真的“区区几块茶砖”。
又走了一会儿,等转过一个小山头,在山脚下的树林里,唐云见到了这个走私队伍的庞大。
足足有数百人之多,骆驼马匹也有数百,成筐的茶砖,怕不有数千斤。
果然大手笔,不愧是红娘子。这数百人,人人有马骑,虽然大多数不是战马,但是能组织如此规模的马队,在宋朝来说大概连官府也比不了。现如今绿林好汉玩私茶私盐私铜私铁的司空见惯,但是能做到如此规模的,大概没有几家。
当今大宋,茶法十分混乱,导致私茶泛滥。太宗之时,与辽国战争不断,为支应前线粮饷,朝廷下令采取折中法,结果导致各地奸商大肆囤积倒卖文券茶引,垄断市场哄抬茶价,甚至勾结边将“虚估”,导致官府榷法形同虚设,至今茶引可以当作现金使用,便是当时的流毒。
而官府为了对付这些奸商,便又设置种种法令,如下令川陕广南之茶不得出境;淮南设六务十三场,强行垄断茶叶收购;京师榷货务预先收茶价金,限制边地茶引发行等,仍然禁之不绝,那些大茶商们个个都是手眼通天之辈,总有办法贿赂官员钻法令的空子,而且多是官宦世家的背景,百年以来,已经形成盘根错节的庞大利益共同体,便是朝廷也轻易动不得。
这些茶商垄断了宋朝国内的市场,导致茶价居高不下,这就给了私茶活跃的空间。
当时官府山场自园户茶农手中收购新茶,价格压得极底,一斤才二十文。山场转手交给那些持茶引前来的商人,便已加价百倍。而那些商人将茶运至各地发卖,便至数百倍。如此暴利,自然会有人铤而走险,江南诸路,茶寇遍地。南方江湖好汉们,几乎没有不涉及私茶买卖的。他们瞒过官府,与园户私下勾结,以次充好蒙骗官吏,新茶好茶则暗中走私出去,便按官茶半价卖,最少也有十倍利润。园户们受官府剥削,本就苦不堪言,私商以官价十倍购之,自然乐于从命。
而私茶最大的市场,还不在国内,而在国外。
当今天下,只有大宋产茶。而塞北各游牧部族,多以牛羊肉为食,为解油腻,茶叶乃是生活必需品,一日也少不得。西夏当年于宋朝签订庆历和议,其中一条就指定每年三万斤茶,可见茶叶对北方民族是何等的宝贵。
宋辽之间的茶叶贸易都是通过河北路的四大榷市来交易,此乃官府主导的贸易,茶叶数量质量都受到严格监控。每年卖过去的茶叶大概连契丹人自己饮用都不够,又如何会顾及其他部族。而宋夏之间战争不断,岁币也是时段时续,西夏国内贵人也嗜茶如命,如此巨大的茶叶市场,有心人看在眼里,这便是金山银海一般的利益。
而这些南方的茶叶私商,多于绿林有关,而大宋北方邻国又有巨大的市场,自然会把目光投向北方,大江南北的绿林豪杰们携手合作,形成遍及天下各国的走私网络,这一石石私茶便跋山涉水不远万里的来到了辽国境内。
须知这数千斤私茶便在宋朝也是一笔巨财,若在辽国,便是无法想象的财富。一石茶叶一百二十斤,从园户出来才是二十四贯文成本,前往辽国路途运输贿赂官吏沿途打点等本钱又加十倍,总本钱不过二三百贯,但是每石茶叶却能换好马五匹,这些好马回到宋境,每匹价值便有三四百贯,此次红娘子的商队总共带过来五十石茶砖,不过万贯的成本,但是可换好马二百五十匹,回国最少便是几万贯的利润,此等暴利,当真是杀头也作了。
唐云看着手下的马贼们清点交割货物,此次运来的不止是茶砖,还有一百套铁甲,一百升铁箭簇。而唐云拉来的除了留下马匹之外,还有羊皮牛皮犀牛角盐块。
韩月……哼哼,这是个有意思的年轻人。
不知为何,唐云对韩月印象十分深刻,心中记住了这个人,他平生甚少对人初见便有好感,但是这韩月可是个例外。这个人的举止气质,是那种经历过大风大浪的磨砺,经历过生死考验的豪杰所特有的,装是装不来的,他这么年轻,将来给他机会,是个能成大事的人。辽国不能用这样的人,乃是辽国的损失。
这个人,肯定有助于自己搭上红娘子这条线。
红娘子对于北地私商了如指掌,对于南朝绿林也有很大的影响力,也许能帮助自己寻找孙二娘的下落。或者帮助自己打听一下威胜标行和那个卢姓商人的内情,只有知道了他们背后所代表的势力,自己才能做下一步调查的方向。就算不行,他们帮自己弄一个能够在宋境内常住的身份也是易如反掌。看他们这么多人进出国境如走自己花园,可见他们在这方面必有自己独特的资源。
唐云在注意韩月的同时,宋江也在注意着唐云。
这两个年轻人,怎么说呢,都有那样出众的一表人才。不知道的真以为他们是兄弟呢,年纪也差不多,甚至相貌都是那样的出众。这个唐云,沉静深邃,就像一个深潭,平静的表面下深不见底的内涵,有种泰山崩于前而不变色的劲头,让人无法捉摸。而韩月则是气质激扬,如同险峰峻岩般张扬骄傲,那种锐气让他无法隐藏自己,就像一面旗帜一样,让人不自觉想向他身边集中。
一个像冰,一个像火,但是却一见如故。
“唐寨主,在下冒昧问一句,莫非唐寨主这批茶砖是想运往西夏?”
“哦,不知宋兄从何看出?”
“现在上京道大乱,各部落都在打仗,无人有财力接下这批货。卖给契丹人那是自投罗网,唯一有能力接货的,只有西夏人。这批兵甲箭簇,想必就是唐寨主通过阻卜叛军地盘的买路钱。而这犀牛角更是西夏独产,这盐乃是青白盐,亦产自西夏青白盐池。”
唐云微微一笑,“宋兄好眼力。”
“如今草原烽火连天,不知这仗要打到何年何月。而朝廷和西夏也是战事连绵,边路阻断,岁币断绝,西夏国内对这茶叶也是……嘿嘿,如今辽国的生意做不成,只有做西夏的生意,可要自宋入西夏,只有过辽国上京道入河套沙漠之地,唐寨主乃草原大豪,得天独厚,有地利之便,不知有意否?”
唐云一听就明白了,感情宋江是想跟他长期合作下去,打通一条自宋至辽,终点为夏的走私通道。
“早有此意,只是未逢其人。”
“若是唐寨主不嫌弃我等,将来寨主的例份每年万贯,决不食言。”
唐云正想回答,突然一骑冲到近前,正是手下会地听术的党项马贼,他连马都不曾下,急急慌慌的大声用羌语叫喊,连比划带说,脸已经吓得变了颜色。
“何事?”韩月和宋江听不懂羌语,但是看唐云的脸色,就知道出了意外。
“有人来了!快上马!”唐云来不及解释,身子一飘几乎轻若鸿毛般翻上了马背。韩月和宋江对视一眼,也发觉事情不妙,再看马贼那边已经是乱哄哄的,有人已经要脚底抹油。而汉人们大多也抽出了兵器,警惕的注视着马贼,似乎有人也看出了不对劲,往山坡上跑。
“北方有大队马队前来,数百骑,速度很快!”唐云纵马直上高坡,只是简单说了几句。韩月和宋江并没再问,此时他们登在高处,也看见了远处草原上那渐渐逼近的大队骑兵。
“辽兵?”唐云惊呼了一声。接着聚拢目力仔细看,终于确定了,确实是辽兵。只是不知道是契丹宫卫还是依附契丹的部族军。
众人的脸色都变了,别看现在上京道叛乱迭起,似乎辽兵的威风不再。但是那都是背地里说说罢了,真等辽兵杀到眼前,谁会真的以为契丹人已经变成了纸老虎?就算对方真的曾是那些游牧蛮夷的手下败将,那又如何?中原的汉人在马背上的实力,依旧和契丹不在一个档次上。
“不好,定是有拦子马漏网了!”想来想去,只有这个解释。自己这边的拦子马都杀光了,唯一的解释只有最开始便有人脱身回去报信,否则对方来得不可能如此之快。
“快撤!快撤!”
唐云率先大喊,在这平坦之地,无险可守,凭这些骑术平平的绿林盗贼和散漫无纪的马贼,想和契丹的精锐骑兵野战交锋,根本就是送死。若是结阵或许能扛一会,但是自己的马贼没有和对方配合过,这种临时结阵是靠不住的。而且己方孤立无援,结阵之后便不能移动,箭矢耗完就是末日,而对方的援兵也许会源源不断。
那只有逃跑一条路了。
听闻噩耗,顿时人群像炸了营,马和骆驼群乱窜乱跳,所有的人都翻身上马,大队伍拼命向南方跑去,但是无数的辎重财货实在是太拖累人了。唐云当机立断下令抛弃所有妨碍逃命的东西,却看见韩月也是不约而同的下令把货物扔掉,但是命令的效果都不明显,马贼们心疼自己的身家财货,将包袱捆在驮马上不肯放弃,还不断有人脱队四散逃命。汉人之中也有如此行径者,严重拖累了队伍的速度。
而后面,漫天扬尘中,狼群般追来的辽兵马队已经越来越近了。
反观己方,由于每个人的坐骑都不同,骑术水平也不一样,结果跑有快有慢,也谈不上掩护配合,根本就是一窝蜂似的抱头鼠窜,再加上那些碍事的行李财货,拖在最后面的骆驼已经被辽兵迅速咬上。
乱箭之下,十数骑骆驼哀鸣着倒下,还有旁边的汉人骑手,皆被乱箭射落。后队一阵大乱,马匹骆驼四散奔跑,还有失去控制被摔下马来的人,被马撞倒踩死,人马摔成一团。有人想反抗,但是在马背上作战并非步下作战,主要是靠骑术和射箭。凭他们的射术根本无法和精于骑射的辽兵相抗衡,一阵箭雨就被射的差不多了,幸存的几个待到近身,辽兵的长刀铁骨朵便像风暴一样袭来,他们手中的兵器基本上一碰就被砸飞,而且在马上作战始终别扭,连平衡都掌握不好,偶尔击中一下,也是绵软无力,被辽兵的铠甲挡开。
刹那间,拖在后面的队伍已经被砍瓜切菜般杀的干干净净,甚至没有令追兵减缓分毫速度,只剩下坐骑骆驼和满地抛落的货囊驼垛,珍贵的茶砖财货散落一地。
而这些辽兵并没有忙着抢夺战利品,反倒加快速度紧追不舍,而且队伍在高速奔驰中呼啦一下分散开成左右两支,从两侧席卷穿插,摆明了是要两侧卷击,全部吞下这帮马贼私商。他们已经看出来对方的马战实力相差自己太远,全部吃掉这只乌合之众,机会很大。这等不用费多大力气还能获得丰厚战利品的战斗,可是辽军最喜欢的。
“拼了!孩儿们!砍他娘的!”唐云在马上一看便知这下肯定是跑不了了,只剩下硬拼一途。己方唯一的优势就是人多,差不多是来袭辽兵的三倍,虽然战斗力方面肯定是没得比,但是这也是己方逃出生天的唯一机会。此时必须团结一致,若是弃汉人于不顾,马贼们肯定比汉人逃的快些,但是辽兵解决这些汉人会更快,然后他们会穷追到底,彻底把自己追杀的一个不剩。
那边韩月也是大喝一声,汉人纷纷停止逃命,调转马头准备迎战,看样子颇有几分绿林的义气所在。而唐云这边大概有一多半的马贼听从号令转回头,剩下有数十骑依旧当没听见闷着头狂逃。不过这也在意料之中,乌合之众就是乌合之众,在这种情况下还能有一多半人跟着自己送死,唐云已经知足了。
全力奔跑的战马被强行拉住缰绳改变方向,在惯性作用下做出极其猛烈的甩胯动作,有人骑不稳竟被颠了下来,还有马匹发了性子暴躁的撂蹶子,人喊马嘶互相阻碍乱成一团,完全没了队形,几乎同时辽兵的箭雨就到了,两侧交叉射击之下,马贼和汉人惨叫着人仰马翻,连人带马倒下一大片,使场面更加混乱。
遭此重创,立时又有一群马贼四散脱队而逃,汉人骑术更差,逃也逃不了,不少人下马准备拼死一搏。而且辽兵把握机会把握的恰到好处,就趁着最混乱的时候怪叫着从两侧卷了进来,马刀长枪铁骨朵狂风暴雨般挥舞砸下,刹那间人群中血肉横飞。
眼见辽兵破阵而入,唐云不惊反喜。辽兵也是看他们过于不堪一击,有些轻敌了。若是始终保持距离以骑射游击,以己方乌合之众的素质,只怕全部死光也不会等到近身肉搏的机会。但是此时,实在犯了一个错误,是给了他们最后一搏的机会。
马贼们也给激起了凶性,吼叫着弓箭齐发,然后挥舞各色兵器,直奔辽兵。霎时间,战马嘶鸣,兵刃碰撞,骑兵穿插奔突,冷箭横飞。步下的人群不断被战马冲翻,马刀过处便是鲜血飞溅,而战马和战马不时撞在一起,长枪刺穿肚子,马刀砍掉胳膊,惨叫声,哭嚎声,怒吼声,呐喊声,各种恐怖的声音交织在一处,仿佛令人置身炼狱。
黑压压的马群人群,在这片不知名的草原上展开了血腥的混战。
“杀!”唐云大吼,抬手一箭将十步开外的一个辽兵射下马来,接着一骑黑影飓风般冲到近前,呼啸的劲风直奔面门,唐云轻拨战马,手中的大弓一扬,直接给砸飞了。那辽骑错马而过,反手一击,势如迅雷。
好厉害!这是普通一兵吗?还是军官!
唐云没来得及拔出腰刀,只能一个镫里藏身,结果这一骨朵砸在马脖子上,战马发狂般的蹦跳,往前狂蹿数步,筋裂骨折轰然栽倒。唐云一个鹞子翻身从马肚子下翻起,接着一借力身子便飞了出去,在地上滚了一个筋斗,接着纵身而起,腰刀在手迎面一刀将奔来的马腿咔嚓斩断。轰隆一声,身边就像倒了一堵墙般,那马上的辽兵虽然及时甩镫跳起,但是惯性不免让他落地不稳,一个就地十八滚刚站起身,唐云身子一拧旋风般到了近前,轮刀便砍。
那辽兵仓促举刀便迎,未料到这一刀重的犹如泰山压顶,来不及使出全力之下竟是没封住,马刀被砸脱手,刀锋顺势而下,开膛断骨,胸腹处血如泉涌,竟是连铠甲也给劈开,那辽兵狂吼一声,身子竟是没倒,唐云抬脚将他踢翻,便要去夺他的弓箭。
谁料转身便又是一个辽兵纵马冲来,却不曾披甲,乃是家丁的打扮,连续撞翻两个马帮汉子,到得近前,掌中大枪一抖,拧枪便刺。
唐云单掌撑地,腾身一侧翻,这一枪刺空。他探手去抓,未料这辽兵枪法精熟,抽枪一转,平枪一推,那长枪犹如毒蛇吐芯直点他的面门。唐云抓了个空,大吃一惊。眼见枪到,一个黄龙大转身,枪虽躲过,胸口却挨了一记马蹄,把他蹬的倒退出去摔了个仰面朝天。胸口一阵气闷,幸好这一下是踢在护心镜上,否则骨头只怕要被踢断。
那辽兵见状哈哈大笑,舞个枪花又要下手,唐云坐起身手一扬,单刀如电飞出,那辽兵惊叫一声举枪去拨,却拨了个空,白光正中他的胸口,力道之大竟将他从马上打的倒飞出去,单刀直没至柄,从后背透出染血刀尖,立时气绝。
唐云刚爬起来,便是脑后生风。他一弯腰,就觉得头盔被啥东西击中飞了出去。
他都没来及看看,便是一个前滚翻。跟着又一箭射在他刚滚过的位置,他抓起一具尸体挡在身前,连续三枝箭在极短的时间内射在尸体上,唐云大吼一声,索性举着尸体前冲,对面的箭手弃了弓箭,错步闪身,又两个辽兵持刀出现,腰间都系着血淋淋的人头。
三人身形暴起,三把长刀从三个方向疾劈而下,攻势凌厉之极。
生死关头,唐云舌尖一顶上牙膛,身形陡然加速,竟然硬生生用双臂力接二刀,同时一脚穿过刀影,点中持刀的手腕。那辽兵右臂如遭雷击,骨骼尽碎,单刀脱手而出。那两个辽兵未料这年轻马贼居然有如此造诣的硬气功,待要变招,唐云的双掌已经重重击在他们的胸前,直把他们打的胸骨尽裂,吐血倒毙。
唐云一口气徒手搏杀三名持刀好手,也是一阵气虚,不由的脚步浮漂,身上虚汗直冒。
这些辽兵,好生厉害,各个都是武艺出众的硬手!他们是谁的部下?
而周围马贼们则厮杀得血腥而惨烈,这些马贼其实要论武艺,与契丹精兵相差无几,有些还要过之。但是契丹骑军纪律和战斗意志,还有精良兵甲都远远甩他们几条街。有些辽兵身上插着好几枝箭,但是仗着铠甲精良仍在大呼酣战。马贼们的兵刃击中他们,多不能造成重伤。而马贼们若是挨上一下,毫无例外都要跌落马下。
但是出乎意料的是那些马帮汉子们却撑住了场面,这些绿林豪杰们表现的勇猛无畏,马上不行就下马步战,尽管每次辽兵的战马冲进他们的人群都能冲翻成排的人,刀斧挥舞之下总能带起蓬蓬血雨,尽管他们的江湖功夫远远不及这些辽军骑士百战锤炼的武艺,但是他们不怕死,他们愿意用自己的胸膛去顶住刺来的兵器,为同伴创造进攻的机会。
这种近乎蛮干的方式带来的伤亡是惊人的,现在马帮已经有过百人死伤,但是辽兵不是没付出代价,每四五个汉人倒下,便伴随着一个辽兵的死亡,有正兵,也有家丁。虽然来得这批辽兵多达二百余人,但是其中契丹正兵不过百余,其余的多是家丁,还有些部族兵。时间长了,正兵的死伤开始增多,特别是马帮标师们居然取出了十几架强弩后,专门瞄准正兵射,契丹人自傲的铁铠甲无法抵挡弩箭,他们不敢再目空一切的横冲直撞。
这就是人多的好处,己方唯一的胜算便在近身混战,而敌人偏偏给了他们这样的机会。但是契丹人迟早会发现近身混战对他们没有好处,他们随时可以抽身离开,到那时等他们重整阵型,必定会以游射之阵决胜负。
那时他们这群几乎失去了八成马匹的绿林马帮,铁定全军覆没。
决不能让他们抽身!
恰在此时,耳边竟响起了号角声,再看辽兵们口中叱喝连连,纷纷拨马且战且走,看意思竟是想脱离战斗,显然他们的头目已经发现了自身处境不算太理想,准备重整旗鼓。他们座下有马,冲撞之下根本拦不住,而且以乱箭交替掩护,想追也追不成。
当真怕什么来什么,唐云抓住一匹无人战马翻身而上,大吼道:“别让他们跑了,追!追上去!”
但是马贼们听他的,马帮标师们却不听他这个外来户的吆喝。他们反而纷纷欢呼,以为打退了辽兵的攻势,然后开始去围攻那些还没来得及脱离战斗的辽兵,甚至救助伤者。
完了!唐云顿觉大势已去,实在不行就跑吧,虽然逃跑的机会实在渺茫,但是总有一线生机。自家大仇未报,死在这荒山野地里决不甘心。
但是接下来奇怪的事情发生了,那些脱离战斗的辽兵并没跑远,有一些竟然返身杀了回来,又开始往人群里冲!唐云惊讶得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这帮家伙失心疯了不成?再看人群中有几个辽兵浑身是血正在大呼酣战,看样子铠甲精良,都是契丹正兵。那些返身杀回来的辽兵似乎是想接应他们冲出去,而这几个人也在奋力往外冲。其中一个契丹青年,明显是被众人簇拥保护着,而他的手里拿着号角。
天意!真是天意!
唐云大喜,那定是辽兵的首领!部下们都撤出去了,首领反倒意外被缠住了。
擒贼擒王!没想到在自己绝望之时,竟然有一个翻盘的战机突然出现。再看他看见了韩月。韩月手持铁鞭,舞动如狂风,那几个辽兵始终冲不破他的阻截。而且韩月骑术高明,总能事先截住辽兵的突围路线。一个辽兵冲得过快,竟被他一鞭连人带兵器砸下马来,便是那契丹青年,与他连过十余招,竟过不得半步。
而韩月也是盯死了他,不管那契丹青年跑到哪里,他便追到哪里,穷追猛打,死缠烂打,根本不管其他人。
显然,多亏了韩月,他们才能挣到这个起死回生的战机。
“快!生擒那个汉子!否则大家一起死!”
唐云狂吼,催马便奔那汉子过去了,马贼们此刻只有三十余人还跟着他,其他的不是死了就是跑了,但是毕竟都是骑兵,斜刺里奔过去生生截住那些过来接应的辽兵,刀枪并举再次大战。
而辽兵此次也是急了眼,纵马狂冲,拼命想抢过去。而那青年眼见援兵来临,似乎也迸发出了潜在的爆发力,爆喝一声,狠狠一刀劈在韩月的大铁鞭上,长刀竟然爆碎断裂,韩月像是被千斤巨锤击中一样,铁鞭差点撒手,人也差点摔下来,战马也往旁边倒退了数步。他没料到这家伙在狗急跳墙竟能爆发出如此巨大的力量,明知道这厮用力过猛,接下来肯定不堪一击,但是手臂酸麻,竟一时返不过来精力,竟被那汉子冲过了自己的阻击!
那契丹青年闯过韩月这一关,心中大喜,纵马刚跑了几步,突然旁边人影一晃,接着一个人便像苍鹰扑兔一般横空而至。若是平时,早就迎风一刀砍去。但他此刻几乎虚脱,竟无力躲闪,更别说拔刃反抗,他吓的连喊都没喊出来,就被一脚重重踹在肩上,他哇的一口血喷出来,从马上飞出去一丈多远,正摔倒马帮汉子的人群中。
来者正是唐云,他这一击漂亮之极,踹人夺马,显示出高超的马上功夫。
“快,抓住他!生擒他!”
唐云大吼,拨马便要过去,但是辽兵中有一骑更快,后发先至,两人几乎同时到达。唐云只觉得眼前一花,下意识的一个铁板桥,一股劲风从上面扫过。他顺手从地上捞起一根长枪,身子都没起来便是一个丹凤朝阳,大枪抖出数个枪花,连点那辽骑的上中下三路。
谁料那辽骑武艺好生了得,手中的铁骨朵舞的风雨不透,连挡三枪,而且力气极大,反手一锤横轮。准确地击中了唐云的枪尖。直接把枪头给砸折了,唐云被这股大力震的握不住枪杆,直接撒了手。
周围众马帮一见来者凶悍,顿时齐发一声喊,一起涌上,刀枪并举如林,想要依多为胜。没想到这厮当真剽悍,挥舞骨朵便冲进人群,直打的刀枪乱飞死尸翻滚。然而也就是因为这一阻,到底还是被唐云追上,对准他后心便是一箭。谁料如此近的距离,那骑士竟然如背后长眼一般,身子一侧便躲过,回手一骨朵便将唐云坐骑的脑袋砸得粉碎。
唐云惊叫一声,摔做滚地葫芦,但是接着便纵身而起,故技重施准备断马腿。
然而他刚到马肚子下,上面便是劲风压顶,他使出吃奶的劲往旁侧闪,铁骨朵几乎是贴着他的屁股砸入地里半尺深,如此神力,当真骇人听闻。先机已失之下,他抬手飞刀而出,同时一个懒驴打滚,那骑士只是轻轻的一摆手,骨朵便将钢刀磕飞,眼看主将已经遭擒,顿时满心怨恨便想撒在唐云头上,待要追杀,横空飞来一箭,令他停下动作,唐云也因此捡到一条性命。
再看那契丹青年已被韩月掌握,刀架在他的脖子上。
“若要他活,尔等退下!否则便杀了他!”字正腔圆的契丹话自韩月口中喊出,那些部族兵倒还罢了,那些契丹兵一阵恐慌的惊呼,阵阵骚动,似乎军心已乱,纷纷冲那神勇辽骑大呼小叫,显然这家伙也是个当头领的。
此刻唐云才看清楚这厮的模样,竟也是个二十多岁的英武青年,穿戴与契丹人不同,似乎是个部族首领。身着白裘兽皮头戴貂帽,脑后有金钱鼠辫,披着一身破旧生铁牛皮甲,与身后的那些部族兵的打扮相同,唯一区别只是他是唯一的披甲士。显然这是一支部族兵和契丹兵的混编部队,这厮是部族兵的头领,而那契丹青年乃是契丹兵的首领。
这青年汉子面色冷峻,眼中不时闪过凶光,唐云毫不怀疑倘若是他自己的族人被俘,他会毫不犹豫的下令连人质一起干掉。但是幸运的是,此刻被俘的是契丹人,而且看情况,被俘的这个契丹青年可能身份不低,他不敢拿一个契丹贵人的性命冒险。
“放了他,饶你们不死!”
蹩脚的契丹话,坐实了此人部族将领的身份。
“你是何人?敢说大话?”唐云对这个青年产生了兴趣,如此猛将,还这么年轻,在辽军之中应该不会默默无闻,而且看他的装束和口音,不像是上京道的阻卜蛮夷。这个人往那一站,似乎让人感觉到白山林海的冰雪,那深沉雄峻的雪山。那种顶天立地的气质,是别人学不来的,如此气质和本领,平生第一次见到。即便仁多保忠、折可适那种统帅千军万马的铁血雄杰,似乎也不能压过这青年一头。
“某家乃是大辽生女直节度使劾里钵太师之子完颜阿骨达,现在大辽北山都部署萧元帅帐下听差,官拜女直部都辖,尔等南朝奸民,擅入我大辽之境,杀我官兵,罪在不赦!快快放了人质,某家饶尔等不死!”
女直人?在场懂得契丹话的人都是一愣。
生女直乃是辽国东京道出名野蛮的土著蛮族,生活在辽东腹地的深山老林之中,向来以凶悍不驯著称,和阻卜在上京道的情形完全一样,不甘契丹的压榨剥削,历来时降时叛。
现在竟然出现在上京道,那只有一个解释,现在非常时期,上京道叛乱久久不平,国内动荡,辽军大概是害怕女直有样学样,干脆玩个驱虎吞狼之计,让女直和阻卜互相残杀消耗,削弱这两个自建国以来就时降时叛的部族。既然征调了女直兵西征,那么必然通过中京道这等辽国腹心之地,当地的山川道路对于女直来说便不再是秘密,显然辽国此次是下了大决心了。
而北山都部署萧阿鲁代,乃是现在辽国负责平叛的两大将领之一,能在他帐下混个都辖这等高级武官,说明这完颜阿骨达本事确实非凡。但是能让他忌惮的话,只说明这契丹青年地位更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