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2/2)
城内北关鼓楼之下,韩月身穿纸甲,手持大弓长枪,躲在房檐下,仔细看着对面大街右侧的城隍庙大门。
中原王朝,不管是唐宋五代,所有城池建筑都有在城北盖城隍庙的规矩。这个规矩到底是啥时候开始有的谁也说不清,但是就是这么一代一代传下来的。据说筑城也不是随便筑的,选基址的时候要看风水,而这城隍庙就是城内镇压风水的建筑。如果盖对了风水穴位,那城池就将成为难攻不落的坚城。
其实唐宋数百年来无数内外战争,早有无数城池陷落,城隍庙也未有发挥什么作用,但是这种玄而又玄的传统依旧有广阔的市场,任何筑城者都不敢等闲视之。
韩月此时的身份乃是平夏城的巡检弓手,从大名府到陕西,一路走了快两个月。到了之后,陕西已经是风声鹤唳,大批的边民内撤。陕西又一次开始大规模的征募乡兵弓箭手,此时各路盘查严密,几乎没有行商再往这兵危战凶之地前来,故此想要在平夏城中立足,只有参军,韩月的官凭路引乃是真的,倒也没有引起别人的怀疑。
以他的武艺身手,一石的强弓一口气拉开二十多次,自然得到了募兵官员的青睐,但是身高却未达标,入不得禁军。虽然脑门上多了一个小小的刺募金印,却成了巡检乡兵的一个都头,手下管着百十号人,顺利混进平夏城军中。
但是城内的军队虽多,却各负其职各有防区,不能随便乱窜。郭成军法严格,无人敢犯。开始韩月被分配到了东城,根本无法接近北城一步,急的他是心烧火撩却只能干瞪眼。三日前却是老天开眼,河东援军入城,各城关调动换防,他奇迹般的如愿来到北城,但是三天过去,虽然每天都能眼看着那城隍庙的大门,但是满大街都是兵马走来走去,日夜如此,想要在这众目睽睽之下偷入城隍庙而不被发现,实在机会渺茫。隐忍了这几日,老天爷竟然下起大雨来,当真是天赐良机!
今天晚上,便是机会!管他龙潭虎穴,也要硬着头皮闯一闯。尽管有大雨作掩护也未必能保证一定得手,但是等雨过天晴,机会一定更小。
“兄弟们,且等雨小些,再出去走上一趟,莫要恼了那些禁军老爷们,军棍可不是好耍的。”韩月在这群乡兵之中武艺最好,故此颇有威信。弓手们纷纷答应,穿好蓑衣便又走入雨中。韩月故意绕着城隍庙走了几遍,沿途道路建筑了然于胸,踩好了点之后,便又绕回鼓楼。
此时另一队乡兵与他们擦肩而过,众人慌忙避雨让道。韩月低着头退在一边,丝毫没有注意到队伍中有道冷历的目光在他身前扫过。入夜,三更天,雨一直下,但是小了些。
平夏城地处前线,实行严格的宵禁,大街上除了频繁经过的巡夜厢军和城头点点灯火,再无其他人出现。待一队巡更铺兵过去之后,韩月的身影好像幽灵一般飘然而出,闪至鼓楼之下。
平夏城乃是巨镇大城,城内有专门的兵营,平日里驻扎个几千兵马根本不用征用民居。若是前些日大军云集城内之时,不少民居倒被征用。后来各军逐步又开往城外,于是城内显的又宽敞了,守城禁军自然是驻扎在条件好的军营之内,厢军和藩军乡兵便四散在各城民居之内,这也给了韩月方便,若是在大营之内,戒备森严,进出真的十分麻烦。
城隍庙倒是宽敞,但是却没人住。军中的规矩便是如此,城隍老爷乃是保佑本城的神仙,他的地头,轻易不会有人随便进去。
韩月又等了等,他知道这些宋朝的西军都是身经百战的老兵,巡更守夜都是自有一套手段,经验丰富无比。若是掉以轻心,只恐被人发觉。果然拐角处突然又闪出二人,还牵着狗。若是刚才那对逻卒过去之后自己马上现身,则正好被这俩人撞见,韩月暗呼好险,躲到阴影处一动也不敢动,屏息凝神,生恐给那只狗发觉。
恰好这时,又一队逻卒打着灯笼斜刺里出现,看来给他们设计巡逻路线的将领是个能人,各队逻卒的路线都是交叉的,能保证连续性,而且不留死角。那队逻卒对那俩人大喊:“谁何?”
“马铺巡丁。”
“作何?”
“定铺!”
“口令!”
这二人应道:“踏破贺兰!”他们拉着的狗见到生人,汪汪直叫。这俩人用力拉住狗,心道这畜牲怎的叫得如此之欢,喝都喝不住。
那队铺兵回道:“元符天威!”接着便走了过去,那两人始终弄不明白为啥狗一直叫,最后照狗屁股踹了一脚,狗儿委屈的呜咽一声,终于住口。然后这俩人继续前行,那边鼓楼下的阴影里韩月吓得心都快从腔子里跳出来了,那狗当真灵敏,好在狗主人是个笨蛋。
他没有任何犹豫,等那俩人的身影一消失直接想都没想就蹿了出来,脚尖点地身形一飘在雨幕中斜飞而起,好似没有重量般飘上了城隍庙的墙头,手一撑墙头翻身便进了院内。跟着外面又一队铺丁走过,时机当真是险的很。
韩月提气落地,足尖轻点,连冲了好几步才站稳,将胸中一口剧烈翻腾的真气压住。这等内家轻功十分损耗体力,不同于外门的旱地拔葱、草上飞等纯靠力气的轻身术,但却能让人暂时真的如鸟儿般“飞”起来,不用这等功夫,那一丈多高的庙墙还真非人力所能逾越。
三步并作两步进了城隍老爷的香火处,他的眼睛已经适应了黑暗,抬头看,头顶距地面约有两丈。韩月再次提气,飘身而起,凌空脚蹬墙面斜着借力又起来七八尺,终于够着了大梁。这一连串动作累得他够呛,双手扒着房梁吊在半空喘了会气,身形一缩好像只灵猴骑了上去。
在上面摸索了几下,很快便找到了一处暗槽,韩月心中大喜,费尽周折终于找到了。
拿出卷轴,熟悉的感觉,不用看就知道是当初自己的杰作。韩月急急展开,打着火折子,却见确实是当初自己的那幅春宫艳画,透着火光看看裱糊的夹层背里似乎画有东西,仔细看却是一幅地图,定是孙二娘藏那批东西的地点。这他倒不关心,举着火折子就想烧画,刚点着了一角,突听得外面有动静,吓得他赶紧把火弄灭。
然而就这样已经晚了,外面鬼影般的闪进一人,身形一蹿好像大鸟般冲天而起,带着呼啸风声直扑房梁上的韩月。
韩月大惊,来不及多想便是一个黄龙大转身。便在房梁上屁股发力,身形便绕着房梁陀螺般疾旋,一家伙躲出去七八尺远。那道黑影一扑不中,倒像是早已料到,手撑房梁身子便横着弹至,如影随形再扑韩月,一掌穿影而出,却是又打了个空,间不容发之际,韩月却是已经成功落地。
韩月大急,自己半夜出来手里没带着兵器,看对方这武艺不凡,万一手里拿着家伙,自己徒手相搏实在是必败无疑。又不知到底对方有多少人,却又不敢往外跑,只是侧耳倾听,外面又似乎没人埋伏。这打起来,万一惊动外面巡更的逻卒,那可就大事不妙。
就这稍一迟疑之际,房梁上的人影已经跟着下地,动作轻盈连闪几步,封住了他的脱离路线,同样是赤手空拳。
“大胆蟊贼!某家乃是本城巡检都头!尔胆敢袭击官差!”韩月压低声音威吓,试图收先声夺人之效。不过他却没带腰牌,即便带了大概也无甚效果。眼前这人的身手显然不是一般的蟊贼草寇,九成九就是专门冲他来的。
“官差?哼哼哼,弥勒教的人何时也成了官差了?不瞒你说,某家在这城内倒也是个官兵的身份。韩月,你还认得我吗?”说着来人将蒙面摘掉,露出本来面目,韩月其实已经听出来他是谁了,只是心中吃惊,但是面上还要假惺惺的抱拳说道:“原来竟是唐大哥,大哥这是做甚?小弟何时得罪大哥,惹的大哥这般问罪?”
“还给我装呢?”唐云冷笑,“你这厮当真骗得我好苦,原来你和孙二娘都是弥勒教同门,可笑我还向你打听孙二娘。说吧,孙二娘到底在何处?”
“这……小弟虽与孙二娘确实认得,但是交情不深。大哥所言,小弟确实有愧。只是孙二娘已死,大哥与她的仇也算解了吧,何必苦苦相逼?”
“孙二娘真的死了?你亲眼所见?”唐云似乎吃了一惊。
“确是亲眼所见。”韩月刚要再说,却突然醒悟,再看唐云又是一阵冷笑,这才意识到自己情急之下失言了。
“你亲眼所见?那相比也是你收拾的她的遗物吧。想必她和你提起过我,否则你如何知道我们之间有仇怨?那你想必也知道某家是为何对她穷追不舍。她当年劫夺的那批军纲,乃是某家之物,她到底藏在何处了?”
韩月心中叫苦,那批军纲他倒是不在意,但是那地图却是和那副春宫画在一起的,自己如何能让他看到那幅画。想到这里,他下意识的将手中的画卷向身后藏。但是这微小的动作如何瞒得过唐云,唐云本来看他手中拿这个棒子样的东西,开始以为是兵器,但是现在却看清了。
“那是何物?”
韩月把心一横,狠声说道:“唐云,你莫要敬酒不吃吃罚酒!识相的,咱们井水不犯河水。你若逼人太甚,爷爷也不怕你。你一个外族的马贼,潜入大宋军中。爷爷只要喊一嗓子,到时候自然有人拿你。到时候莫让人把你当了西夏的奸细拿了!”说到这里他心一动,这唐云莫不是真的西夏奸细吧?
唐云哪会被这些话吓住,待到弄明白韩月手中不是兵器,顿时胆气壮了。蹭的一个箭步眨眼间已经到了韩月跟前,手中一晃多了一把匕首,直取他小腹。
韩月一个翻身,身形如飓风疾旋,闪过这一刀。左脚一立,右脚横扫,使了个横飞腿,却扫了个空,随即脚尖点地弹起,躲过唐云反击的一拳,身形飞退,直至墙角再一蹬,借力而出,做大鹏展翅直扑唐云。
唐云举刀便迎,匕首直刺当面。谁料韩月半途急坠,直接身子贴地飞滑而来,双脚如狂风般幻出重重脚影,眨眼间已经欺入脚下,直攻他的下三路。唐云未料到这厮的身法如此可怕,简直迅如鬼魅,更知他下盘功夫厉害,实在不敢硬接,玩了命纵身飞退,同时双臂齐甩,袖箭连发。
未料到如此近的距离也能失手,那韩月双臂撑地便是一个兔子蹬鹰,身形扭转,两只袖箭全都是擦着脸面而过,却连眼都不眨一下。双脚如影随形冲天而起,便又是一个倒踢紫金冠,唐云实在躲不过,手中匕首横使,拚着接一脚也要伤他一脚。韩月果然不肯硬拼,凌空撤脚转身,发腿又去踢他小腹。
唐云身形急坠,险险躲过。待到韩月双脚落地,唐云顺势往地上一滚,使了趟地躺刀,手臂狂挥化作一团黑影,翻展腾挪,匕首快的几乎肉眼难以看清,转瞬之间已经连挥数十下,竟被韩月一一躲过,待要变招,却见韩月的脚尖轻轻的在地面上连点八下,接着以一种奇异的姿态好像没重量般迅疾无伦的“滑”了过来,突破了他连续挥出的三击。唐云大惊,还没翻身起来一只鞋底已经遮蔽了他的视线。
唐云几乎是使出了吃奶的劲用力一闪,身子硬生生往旁边窜出二尺,堪堪躲过这必杀的一脚。韩月这一脚轻飘飘踩在青砖地面,没有一丁点声息,就像是羽毛飘落。但是地面直接陷下去一个一寸深的脚印。
“八步蹬莲?今日才领教弥勒绝技!”唐云腰眼一拧翻身而起,单臂撑地双脚连踢,韩月举臂便挡,借力飘身至院内。唐云纵身追出,举匕首连续进击。韩月手无寸铁,只好亮个门户,使一趟太祖散手,左躲右闪,不时出脚反击,两人各显本领斗在一处。
两人要说都是军中高手,以前在军中时上阵厮杀多练弓弩枪棒诸般实战武艺,本用不上这等闪展腾挪的江湖功夫。但是此时却是单打独斗,不免各显所长。两条人影上窜下跳猱进鸷击,各种各样的花活竞相显露,真个是棋逢对手将遇良材。
但是时间一长,韩月就只有招架之功无还手之力。他本来武艺超群,但是吃亏在赤手空拳,适才绝招尽出也未能得手,而唐云以前和弥勒教高手过过招,对他的套路有所了解,一旦加着小心,韩月便逐渐落了下风,左支右拙之下渐渐步法乱了。唐云却是越战越勇,手中匕首上下翻飞,眼看便要把韩月逼到死角,突然脚下一个拌蒜,踉跄之下抢了过去。
韩月大喜,正好迎面一个单风贯耳,肩膀一扛便是一拳猛击唐云太阳穴。
这一拳结结实实的击中唐云的头,但是预料之中的骨碎之声并为响起。韩月只觉得自己这一下砸到铁块上了,手指差点骨折。再看唐云眼都没眨一下,匕首破衣而入,小腹一凉之下韩月惊的魂飞天外,拼命一躲,刀尖贴肉而过,直接将他的衣服全都划开了,借着肋下便挨了一拳,然后一指点的自己半身发麻,身不由己的倒下了。
油锤灌顶,硬气功,点穴!这厮好本事!韩月在倒下的时候,竟然脑子里想得这样的念头。
唐云得势不饶人,匕首顺势贴在了他的脖子上,韩月闭目等死,手中的画卷也被抢走。但是迟迟不觉的刀子割开自己的喉咙,韩月说道:“你还等什么?给我个痛快吧。”睁眼看,却见唐云神情古怪的看着自己,手中竟拿着自己贴身携带的那块玉佩仔细察看。甚至连抢走的画卷都放在一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