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夺珠(2/2)
空中的白练倏地调头朝下,蓄力似的停顿少顷,然后电掣般贯入了冥狱岩蛛背部,岩石似的甲壳立时现出个创口,虽然只是小小一个黑洞,但岩蛛庞巨的身躯却骤然脱力,坚持了须臾终于瘫伏在地,直至此刻,内脏及血肉才猛然自创口爆出,喷泉似地突射老高。
小玄骇然。
“是心意斩!娘,你在哪里?”雪若却惊喜交加地喊,岂知周围的石人蓦然动了,一个个大步流星地朝两人扑来。
小玄心叫不好,抱起雪若朝更高处掠去。
众石人纷纷拦截,行动虽缓,然四肢长巨如梁,三三两两拦在前方,便将去路封堵。
但小玄早已施展了北溟玄数,几十个石人大踢大砸,却连他衣角都没沾到。
他于石人群中游走穿梭,正寻隙突围,甫感脑后风响,急朝旁纵,只见白练贴身掠过,颈侧微辣,已给割了一下。
小玄额冒冷汗,只听空中一声清喝,“好身法!再来!”
骤见那匹白练凌空一折,再次射了过来,这回越发疾厉,发如股令人心寒的啸声。
“娘!是我!”雪若提声大喊。
白练蓦然顿住,现出一柄宝刀来,刃长尺许,寒光照人,尖锋仅距小玄眉心寸许。
“娘,你在哪里?”雪若四下张望。
宝刀徐徐调头,由慢变快朝上方飞去。
小玄犹僵直着身子,心中大为赞叹:“不知那刀是兵器还是法宝?竟能炼得如此收发自如,真是绝了!”
雪若抬起头,循宝刀飞走的方向望去,忽尔欢喜满面,从小玄臂湾里挣出,纵身飞起,沿山脊朝上方飘去。
“原来雪妃有这么好的身法……”小玄微愕,见山脊高处大岩上立着一人,身姿绰约,裳飘带舞随风轻扬。
雪若飞到大岩上,一头扑入那人怀中,颤声叫道:“娘!”
岩上人正是百宝娘娘,张臂抱住女儿,惊道:“雪儿,你怎来了?”
“我送灯来给爹爹!”雪若答。
“真是胡闹,皇上怎肯让你自个来云州?”百宝娘娘讶道。
“孩儿是……是偷偷出来的。”雪若道。
“你瞒着宫里偷偷出来的?”百宝娘娘心头一悬,追问道:“皇上不知道你出宫?”
“他知道。”雪若迟疑了下。
“皇上知道还放你来这里,当真是糊涂了!”百宝娘娘蹙眉道,心念电转:“皇上先前将她打入冷宫,今又任她身涉险地,可见已完全不放在心上了……”
雪若默不作声。
“那人是谁?”百宝娘娘瞥了眼下边的小玄。
“宫里的。”雪若含糊应,朝底下喊,“上来呀!”
小玄凌空纵起,亦朝大岩飞来。
“皇上只派他一个护送你来云州?”百宝娘娘道,适才她在高处,已远远瞧见小玄冲破众駮骑兵的包抄及在石人群中周旋的情形,只道是宫里禁卫中的高手。
“有他一个便够了。”雪若微笑应。能得天子做保镖,还有啥能比这更满足的?
小玄飘飘然落到岩上。
“我娘亲。”雪若故作介绍,明知皇帝是见过父母的。
“这便是我丈母娘了!”小玄心中乱跳,朝百宝娘娘躬身行了个大礼,欢喜道:“在下见过程夫人!”
“他叫……叫……”雪若一时不知跟母亲如何说好。
“小人姓崔。”小玄接过话道,悄朝百宝娘娘望去,见她头挽惊鹄髻,鬓上斜簪一柄白鹤钗,蛾眉带秀,凤眼含情,月光洒落,面颊上竟隐生华彩。一袭霞霓淡绛纱衫,腰间围着条宽大的飞鸾巾,几束至饱满滚硕的酥胸下,衬得峰峦惊耸,直如海外仙真天上神妃,心跳道:“我丈母娘可美得很啊,难怪水儿同雪妃都如此好看!”
“崔公子身手了得,不知哪座名山,师承何人?”百宝娘娘道,细瞧面前男儿,见其眉轩目秀腰挺背直,嘴角含笑地立在那里,却自器宇非凡,不由暗暗称奇。
“在下原在阁山灵宝宫修行,恩师抱雪真人。”小玄胡乱道。
“难得。”百宝娘娘点点头,灵宝宫乏善可陈,对宫里人亦不便多问,转对女儿道:“灯在哪里?”
坠星岭高处。
岭坡上,原本茂密的林木几乎给砍伐殆尽,取而代之的是遍野的帐篷及木棚,在一堆堆篝火旁,挤满了残兵败将,人人目光呆滞神色黯然,摆放身畔的兵器非折即损,衣甲上沾染着浓淡不一的血迹,触目惊心。
“爹爹在哪里?”雪若问,心中越发忧急。
百宝娘娘没有回答,只把两人带到一座最大的营帐前。
营帐外或坐或卧着许多将领及守卫,见了百宝娘娘,纷纷起身行礼。
小玄见这些人亦多多少少负了伤,且都面带倦色,但从那举手投足间散发出来的气魄与威势看,便知他们是身经百战的将士。
三人进入营帐,内里还有数员大将,正守在一张简易的床榻旁,见百宝娘娘进来,亦皆起身相迎。
“夫人辛苦,将士不力,又劳夫人亲自退敌。”为首一将愧色道,其余几人也皆满面歉疚。
说话的是个相貌清雅的中年将领,名叫奚舜卿,官拜功曹参军,行事干练足智多谋,已追随程兆琦多年,战功赫赫。
“这些天来,连番恶战,全仗大家浴血拚杀,方能坚持到今日,诸位将军不必负疚。”百宝娘娘道,说着把女儿向众将引介,生怕众将惊讶,只简略道:“此乃小女,专从玉京为元帅送回天灯而来。”
众将纷纷回礼,大喜道:“宝灯到了,必同往时一般,元帅愈复可期!”
程兆琦有五位夫人,只排序次不分正偏,子女众多,众将无一想到来的竟是帝妃。见雪若与小玄神貌不俗,皆忖多半同元帅及几位夫人一样,亦为仙道中人,虽是如此,也不禁暗诧他们是如何冲过重围的。
百宝娘娘续道:“回天灯既到,妾身今晚要为元帅施法疗伤,诸位不必再守此处,都请回帐歇息吧,明日多半还有恶战。”
众将听了,遂躬身告辞,一同退出帐去。
百宝娘娘待众将出帐,方把女儿同小玄引到床边。
雪若低呼一声,身子不住轻抖。
小玄凝目望去,不由大吃一惊,只见床上那人白发稀疏,眼眶深陷,气若游丝地躺在那里,已深陷昏迷,哪里还有丁点皇朝栋梁大军统帅的影迹,分明是个行将就木奄奄一息的老人。
“爹爹怎会变成这样?”雪若扑跪床边,抚抱着被褥泪如雨下。
百宝娘娘长叹一声,半晌方语:“那夜遭伏,大军陷入重围,云州兵显是盯上了你爹爹,四面八方潮水般掩来,虽有众将拚死相护,你爹爹仍多处受创,但均非致命之伤……”
雪若抑声低泣。
百宝娘娘继道:“拚杀至后半夜,各部伤亡惨重,但总算打开了个缺口,你爹爹率军冲出,没想这时来了个恶魔,倏从空降,你爹爹猝不及防,终遭毒手,天灵中了一杖。”
“那恶魔是谁?”雪若颤声问。
“不认得。”百宝娘娘摇摇头,道:“之前两军对垒数月,那恶魔从未露过面,只听敌军当中,有人唤他世尊大人。”
小玄同雪若猛然想起,在南宫阳营中,曾听见过这个称呼。
“那恶魔的样子我永远都不会忘记。”百宝娘娘闭目道,“他额心生着一只邪眼,能勾魂魄,手执一杖,杖首是一对黑焰缭绕的日月。”
“三只眼?”小玄心中大讶。
“后来呢?”雪若问。
“那恶魔吃了我一记心意斩,乱中走了。你爹爹支撑不住,率部在这坠星岭上据险相抗,当夜伤势便开始恶化,每天都以数月甚至数年的速度老去。”百宝娘娘望着枯槁如朽木的丈夫,眼底掠过抹浓浓的哀伤。
“娘亲可查出是何邪术所为?”雪若道,俯下身捡起掉落枕边的一缕白发,凝目细观。
“今趟的伤着实诡异,我已试过许多丹药,皆尽不见效果。”百宝娘娘摇了下头道,面色无比凝重:“我只怕那恶魔手中之杖,是……是……”
“娘,是什么?”雪妃心中一紧。
“是那传说中的恶宝。”百宝娘娘沉声道,“巫帝曾有一杖,名曰——岁月,此宝恶名远播,据传能令人光阴似箭,倏忽老去,中者无解。”
雪若脸色苍白。
“只是那恶宝已于巫帝败逃玄冥时丢失,亿万年来从未再现世间,那恶魔之杖,未必是此物。”百宝娘娘凝眉道。
雪若犹惊魂不定。
“你师公通晓百家术数,见识广博,倘若他老人家在此就好了。”百宝娘娘叹道。
“回天灯乃师公所赐,既能吊住魂魄,更有起死人肉白骨之功,定可救回爹爹!”雪若道,话虽如此,心中却无多少把握,因为发生在父亲身上的一切与寻常的内外伤大为迥异。
她心中忽然一动,迅从白狐香囊中摸出一只小瓷瓶,道:“娘,来此途中,孩儿还遇见了水若,她为爹爹求到一滴师门的仙液,因与门人一道,暂时无法脱身,要我先行送过来。”
“我的好孩儿,真难为她了!”百宝娘娘眼圈发红,想起这女儿自幼便给送到山上修行,夫妻俩又长年在外征战,这些年来相聚之日屈指可数,不禁心如刀割。
“水若说,这丹液叫千珍守元露,用料极珍,亦有起死回生之能。我们双管齐下,或有奇效!”雪若说着,再启狐囊,默颂禁咒,手中忽然多了盏莲状宝灯,通体青碧,散发着一团淡淡的晕芒。
“我现在就祭灯救你爹爹。”百宝娘娘对雪若道,“这期间不容丝毫干扰,须得有人护法。”
“这个交给我好了!”小玄忙道。
“那就有劳崔公子了。”百宝娘娘道,从女儿手上接过瓷瓶,问了用法,将丈夫嘴巴撬开,捏碎丹丸,先把藏在其内的千珍守元露滴入丈夫口中,再又取了回天灯,口中念念有词,运转灵力,施起法来。
小玄同雪若守在一旁,蓦见帐内碧光大盛,赫见水波滟潋,荷叶田田,一片浅碧深绿中藏着数点嫣红,周遭还有三、两只白鹤上下闲翔,仿佛到了仙境之中,心头震憾,不知是真是幻。
百宝娘娘身影忽隐忽现,柔荑转处,即有一抹抹青辉荡出,回天灯便跟着飘然徐行,浮在程兆琦上方来回挪移。
小玄只觉通体清凉,真个如浸绿波碧水,见前边就有绿荷一茎,伸手摸去,然却空无一物,心道:“果然是幻境!”
雪妃睨见,嫣然一笑,转目继观母亲施法。
小玄脸上微微一热,也去看百宝娘娘,见她尖尖十指如兰收放,时如蛱蝶穿花,时若嫩柳拂水,在空中编织出一个个光色各异转眼即逝的符印,玉腕偶抬高处,罗袖滑落,便露出一截白得耀目的雪臂来,令人乍然心跳。
小玄屏息静气地盯着。
眼前的母女俩本就动人,此时于浮光掠影的结界当中,直如沐霞天妃临波仙子,着实赏心悦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