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孰真孰幻(2/2)
红叶明白自己修为深浅,只得乖乖应了,有些心神不宁道:“那些毒花委实可怕,你们千万要留神啊!”
武翩跹祭出云水车,取数道辟秽符贴附在五头猼訑身上,再安放好九叶甘华,这才同小玄一道登车。
小玄才扬驭兽鞭,便听武翩跹道:“先到湖边停会。”
两人降落在花湖边,武翩跹下了云水车,从法囊中取出数十块早已切割好的青锳石,以妙法搬运,无比麻利地在一片地势较高的平坦处搭筑起来,不过半盏茶的光景,便已摆成一座小小的法坛。
“这是什么?”小玄好奇地问。
“一座简易的接引坛,湖心那些巨阙昙太过凶险,以防万一。”武翩跹应道。
小玄这才明白过来。
“即便有了这座坛子。”武翩跹又取出数道法符,分贴到石块之上:“到时也未必能顺顺当当地撤回来,但有备终归是比没有的好。”
小玄不住点头。
布设好法坛,两人重新登车,这才向湖心飞去。
不过片刻,云水车已飞至湖心上方,武翩跹再取四道辟秽符,分贴在自己与小玄的胸口背心之上,轻唤道:“下去!”
小玄定了定神,挥甩驭兽鞭,驱赶五头猼訑迎着那朵朵径达丈逾的巨阙昙冲了下去。
武翩跹口中默颂真言,旋见扎入水中的云水车光华微吐,所到之处,湖水便即退开丈许,却是有那辟水之能。
光线迅速暗弱下来,两人举目望去,周遭的朵朵巨阙昙随着湖水给推开,密密簇簇地堆挤在一起,形态奇异的根、茎、蕊、瓣俱是清晰可辨,其上华彩流荡,艳丽极绝地缓缓变幻,诡谲如梦。
小玄按下车首,驾驭着五头猼訑继续朝深处潜去,武翩跹则提着聚宝剑凝神盯着周围,以防不测。
光线愈来愈暗,四下的巨阙昙越来越多,随着车子的穿行,周遭响起了阵阵绵密的磨擦声,云水车呈受的压力似乎在不断增大,推开的水已距车身不足五、六尺。
“下潜怕是有过百丈了吧……”小玄有些讶然道,“没想到这湖如此之深,在上边还真瞧不出来!”
武翩跹一言不发,满面凝重守在他身旁——令人不安的摩擦声此起彼伏,湖水及巨阙昙从四面八方一点一点地迫近,力逾千钧地挤压着云水车撑起的辟水空间,似乎随时都会发生垮塌。
就在此际,在小玄的右前侧突有大股水流如坟鼓起,里挟着数朵堆挤做一处的巨阙昙深深地凸了出来,武翩跹立提真气,遥起一掌,隔空将那股水流徐徐压了回去。
小玄微吃一惊,猛见左侧又有一股水流急速凸出,便要去阻。
“你专心驾车!”武翩跹轻叫,又迅起一掌,将那股凸出的水流小心翼翼地推了回去。
小玄聚神驾车,在万千朵毒花中险象环生地穿行着,见武翩跹在旁频频起掌,东一击西一推地阻拒四下迫近的水流,不由心悬嗓眼。
估摸又下潜了过百丈深,蓦闻一声极沉的长音,赫如远古传来的龙吟,车中两人均有伏虎降龙的本事,心中却是乍然震悸,几于同时,不知从哪传荡过来一股巨力,周遭的湖水骤然加重了万钧,武翩跹心叫不好,刹那间云水车撑起的辟水空间已给完全压垮,湖水里挟着无数剧毒的巨阙昙冲入云水车中,淹没了一切。
车上两人立时掐了个辟水诀,虽近在咫尺,却已彼此不见,眼中所见尽是一朵朵妖异艳丽的巨阙昙,且正徐徐绽放,喷吐出一抹抹紫雾状的毒物。
小玄大惊,左手如电探出,于极度的混乱中抓握住了武翩跹的一只纤腕,武翩跹似乎也怕两人就此失散,兰指一转同时捉扣住了他的手腕,又一个探身,疾从车厢后座抓起九叶甘华,塞在腰间的过天虹中。
两人脚下忽地一空,云水车不知被水流冲到了哪里去,武翩跹即颂禁咒,然已无法拘回,当即提聚真气,身子迅朝下沉,小玄心有默契,也跟着飞速下潜,一道疾追遗失的宝车。
周围的巨阙昙似有所感,在两人经过之时纷纷孔雀献屏般次第绽放,团团紫雾在水中交织弥漫,变得浓浊不堪。
武翩跹神魂一眩,只觉护体真气及贴在身上的辟秽符形同虚设,完全陌生的毒素已水银泻地般透体而入。
两人视线越发受阻,小玄紧闭鼻口,却依然感到微微晕眩,心中生懔,但仍始终牢牢地抓握着武翩跹手腕。
两人手腕交扣,再又下潜了数十丈之深,小玄突地猛感水流一震,旁边数朵巨阙昙给气劲爆震开去,紧接着丽光掠起,又削断了另外数朵,在湖水被真气轰开的瞬间,他终于瞧见了她的身影——武翩跹面上微泛紫气,显然是九叶甘华及辟秽符没能抵挡住巨阙昙的毒力侵袭,因而拔剑出鞘奋起反击。
小玄心中一惊,当即也拔出神骨剑,去斩劈周遭的巨型毒花。
然而湖中的巨阙昙不计其数,湖水又是迫退即填,任凭两人如何争抗,依旧无休无止地从四面八方涌至迫至。
小玄乱中瞥去,见水中的武翩跹墨发丝丝散开,肌肤上的紫气愈来愈深,面色也越来越难看,心中暗急。
武翩跹的支撑似乎已经到了极限,但她心性坚毅,尽管有些徒劳,却依然不甘就此放弃,始终掌推剑斩,不惜耗费大量的真气去迫退里挟着巨阙昙的湖水。
小玄心念电转,突地灵光闪过,迅从如意囊中刷出一物,口中吐出了个极其简短的咒语,突然间,异彩缤纷绚丽极绝的光亮骤从他手上绽放开来,先疾后缓,徐徐撑开,正是临行前皇后交与他的碧海珊瑚灯。
水声哗哗大响,里挟着朵朵巨阙昙朝后涌退,小玄将宝灯提起,立竿见影地撑出了个方圆十余丈的广阔空间。
两人全无章法地大口喘气,周遭已是滴水全无,就连那些浓浊的紫雾也全都给逼退出老远。
碧海珊瑚灯果真是无上的守护至宝,单这分水辟秽之功,就远在云水车及九叶甘华之上。
武翩跹有些诧色地盯着他手中的宝灯,显然知其来历。
——那女人竟肯将这至宝交与他!哼,果然所有的玄狐都很会哄人!
小玄转头朝她望来。
武翩跹湿发贴额,面上泛着令人不安的诡异紫彩,然却满眼坚定,弱声道:“我们继续往下!”
小玄忧心万分,但知此时耽搁不得,遂以碧海珊瑚灯持护,同武翩跹飞速下潜,约莫半盏茶的光景,忽地下方大空,两人脱水而出,飞降在一片空地之上。
“你怎样了?”小玄即问,细瞧玉人,见她神情比先前还要委顿,不由暗暗忧急。
武翩跹却仰首望着前边,丽眸闪闪发亮。
小玄转头瞧去,不由目瞪口呆,原来在他们的前方,矗立着一座巍峨威严的宏巨大殿,亭台崔嵬,楼阁耸峙,通体微泛青光,四面八方虽有万顷湖水围里着,却止步于百余丈外,似给什么看不见的物事阻挡住,点滴无透,入目极是震憾。
“就是它么?这便是那传说中的‘一殿一坛’么?”小玄失声道。
武翩跹深深呼吸,迈开脚步,缓缓向前行去。
小玄定了定神,握紧手中的神骨,跟随其后。
随着接近,前方眼前的宏巨殿宇愈渐清晰。在大殿的正面,开着扇无比高巨的门,小玄心中估量了下,怕是有三十逾丈之高,怎么看,都不像是用以给常人出入的。
两人目光不觉落在了巨殿下方的坐落之处,那里虽然一片金碧辉黄,处处可见雕梁画栋珠阁贝阙,但已尽成残垣断壁,旁边还有一片高大瑰丽的珊珊林,也同样的零乱破碎,同上方完整一体的威严殿宇显得格格不入。
小玄不住打量,忽然觉得眼前殿宇其实更像是一艘极巨的舰船,某日突从天降,压碎了原先就存在的一座宫殿。
他猛然想起了那条毒龙说过的话——他们以天命为名,为了在地华盛极处造座封印魔首的坟墓,便毁吾家园,灭吾族众!更遍栽毒秽,阻吾归还!
“难道……这座大殿的底下,之前就有一座宫殿!”小玄叫了起来,“这里就是那条毒龙的老巢!”
“而压碎这座宫殿的其实是一艘天舟。”武翩跹冷冷道,“天界的天舟,将要变做坟墓的天舟。”
“按那毒龙之言,有人为了造座坟墓,便毁去了它的家园……如此轻易就消灭了一支水族!怕是有成千上万的生灵因此涂炭!”小玄轻轻地吸了口凉气。
“天庭一直自命天地皆为其冶下。”武翩跹淡淡道,声音有些虚弱无力:“那么,当这些主子想要放置新的家什器物,打扫房间的某个角落,会在意那网上蠿蟊的感受么。”
小玄不寒而栗。
武翩跹忽地一个踉跄,险些跌跪在地。
小玄赶忙抄手接扶。
武翩跹用指扶了扶额,眯眼挨了好一会,方才重新睁开,面对着男儿,却不像是在看他。
“师父,你怎么了?”小玄扶着她轻唤。
“这是哪?我们进常羊山了么?”武翩跹却道。
“不是早就进来了吗?我们现在就在秘境之中啊!”小玄吃惊地望着她,见她目光涣散,心知不妙。
“怎么进来的?怎样穿过那结界的?”武翩跹轻轻喘息,似是难受之极地微甩了下头,肌肤上的诡异紫色明显又深浓了些许,声音虚弱之极:“拦住你的,是不是那贱人布下的先天……先天……”
“巨阙昙的毒性竟然如此厉害,以师父这等修为,还是禁受不住!”小玄惊忖。
殊不知巨阙昙这种致人昏幻之毒,乃毒中之异数,饶是毒功魇术炉火纯青的碧怜怜,当日在与婀妍对决之时,面对的只有一朵,尚且未能完全抗住,可见何等之厉害。
武翩跹尽管抽取了邪皇的许多真灵,修为更胜碧怜怜一筹,但却没有修习过她那类以诸毒为宝的独异法门,且是在千百朵当中穿梭,因而受创愈甚。
小玄忧急如焚,忽闻数声低低嘶鸣,抬头望去,竟见云水车不知何时跌落在右前侧十余丈的乱石堆当中。
失而复得,他心中一喜,当即扶起武翩跹走了过去,见五头猼訑口吐白沫,或跪或卧,显然也是遭受巨阙昙的异毒侵害,皆在灼躁不安地痉挛扭动,见两人靠近,其中一头猼訑倏地挣脱缰辔,伸长脖子张口就咬。
小玄轻松避过,运提真气一掌推出,立时将那头猼訑压伏在地,岂知武翩跹倏从他臂弯里抢出,聚宝剑如虹贯掠,疾朝那头猼訑刺去。
小玄吃了一惊,急提神骨架开,讶呼道:“做什么?”
武翩跹又是一刺,剑势愈加疾狠。
招架之前的那一剑,小玄于瞬间施展出北溟玄数的第一境,但感异样吃力,眼见这第二剑越发凌厉,焉敢轻慢半分,迅将北溟玄数提升至刚突破不久的第四境——抱拙,这才堪堪格住,却见星火飞溅,聚宝剑与神骨剑的交接处同时磕出了个极细的小缺口,不禁心中大疼。
然而接下的刹那,奇异的事情发生了,在“抱拙”之境的加持下,他清清楚楚地瞧见那数颗溅飞出去的星火瞬又掠了回来,长眼似地填附在聚宝剑的缺口之处,迅速地由亮转暗,很快就与丽霞流耀的剑身融为一体,锋刃上那个小小的缺口竟然消失了。
小玄目瞪口呆,一时不明所以。
“别拦我!”武翩跹蛾眉轩起,竟朝那头猼訑嘶喊:“贱人!今日非杀了你不可!”
“醒醒呀!”小玄一个兜臂,将她腰肢紧紧锁住,这几头奇兽已陪自己出生入死不少回了,岂能眼睁睁地让它们死于非命。
“这女人当日害得你好惨,你怎还要帮她!”武翩跹挣扎着怒喝,“不但帮她,还要认做师父!真个黑白不分糊涂透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