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6 章(1/2)
谁是知我者?我没一个知心朋友。本来我可以有,但我不敢把心裸露在别人的眼睛下面,只有在我一个人的时候,连老猫都不在的时候,我才敢放松下来。
我怕人们。
从遥远的地方传来隐隐约约的音乐声,像向我暗示一个遥远的美好的境界,但我不知道是什么。我往屋里看看,看到书架上我的许多书。换了一个角度看这角落,一切都熟悉又陌生。我多么爱我的那些书,用买衣服的钱去买书,我一点不后悔。我只有和书交谈,在书里寻找共鸣的时候心里才平静。我一直在寻找这样一本书:它能真诚地和我谈谈我将面对的人生,我该怎么办?怎么对付那许多肮脏的东西,创造美好的东西,我该怎么做才会越来越美好。但好的书都是为大人写的,给我们看的书全是闭着眼睛在说一些美丽的梦话,学校的政治课又全是在说连他们自己都不相信都不愿意做的不着边际的大道理,见了鬼!音乐轻轻地在屋顶荡漾,荡漾,像美丽的幽灵。我很孤独无援。
我一心希望人们都正直刚毅,锄恶扶善,剑胆琴心,一心希望世上到处都充溢橄榄枝的清香,一切在欢笑和博爱中度过,人类能重返欢乐的伊甸园。可人类从小就令我失望。(Zei8。COm电子书。整*理*提*供)人有那么丑恶的东西。我总感到那丑恶超出我的想象也超出我能抵抗的范围。人与人有冷漠的心、加害于人的心、嘲讽的心,但不知道是否真能彼此相亲相爱。所以我怕人类。母亲说我是胆小鬼,喜欢逃避现实。是的,可我能不胆小吗?像母亲她不胆小,但像她这样活着有什么意思?那黑猫又来了,猫远远地看着我,它黑得好古怪,我想它对我说不定是个凶兆。一想到这个,就不敢再打它,它大概以为这一动不动的脸和胳膊是假人的,便一步步逼过来,在太阳下拖着短短的黑影。
远远传来大树的唏唏声,像章老师裙子的令人愉快的沙沙声,我想她了,我有点崇拜她。但是使我感到可恨的是,我有一种很古怪的心情,我不光害怕恶人,也害怕好人。章老师那么好的人我都害怕,她一直叫我有时间,特别是放假了到她家去玩,去看看她的漂亮毛头,可我就是不敢去。我时时拒绝她的尊重、善意和爱,因为我觉得我无法回报她,我什么也没有,在学校不是好学生,而且那么不善于表达自己心里的感情,我怎能领受她的关怀和爱?她那么好,她一定会为看重我而失望,我最怕使我爱的人失望,这还不如杀了我。妈妈一直对我说你这孩子真讨厌,其气人,我实在害怕有一天章老师也会这样想。
章老师是我唯一喜欢的老师了,从她那天在洒满阳光的黑板前头朗读课文的时候起,我就非常的爱她。她的眼睫毛很长很长,她对我笑的时候,眼睫毛遮住了眼睛,真像个洋娃娃。她常早早地穿上深天蓝色的长连衣裙来上课,翻出白领子,像(木偶奇遇记)里的可爱的仙女。
我的确把她看成了仙女,可望而不可及,因为我是一个太普通的女孩子了,配不上和这么美丽的仙女做朋友。
她进产院以前特地来找我,说:“宁歌,我知道不久你就要长得像老师一样大了,你一定会遇到许多心烦的事,你一定来告诉我,我会和你一起分担的。”那时她的眼睛真美。但我从不敢敞开纷乱的心给她看。如果我像丁丁那样纯洁可爱,那我一定要去看章老师的。可如果我告诉她我现在最烦恼的事,我恨读书,我爱陆海明但他不爱我,我怀疑妈妈深夜不归是在外面赔钱,还有我很生我养我的那条小巷,她会怎么说?我只有远远地躲开她,让她觉得她爱护的是一个无忧无虑心地单纯的宁歌。我要每晚替她向上帝祈祷,让她万事如意。
当我害怕好人也害怕坏人的时候,我多孤独啊。有谁能来帮帮我呢?这儿只有静静的蓝天和静静的屋顶,还有不怀好意的猫。在我最需要你的时候,李不到你的手。
老猫又来了,它对我来说自幼挥之不去。
1985.8.14.
黄山夏天的黄昏宁静得很。在宁歌表姐宿舍前面的山坡上,有一片树林,树林里不知为什么,没有一只鸟来做窝。黄昏的时候,静得能听见树枝相击的毕剥声。山谷里有阵阵森凉的白色的雾漫来,在树林里萦绕。宁歌最喜欢这个时刻。每天她都到这树林里来,她把它当成自己的庄园,踩着厚厚的落叶走进树林深处,那儿有一个狭长的水洼。宁歌在厚厚的树叶上一蹦一跳,能蹦跳着走路实在很开心,这时候,能把自己想象成飞翔的鸟、跳跃的松鼠。
远远看见水洼了,还看见有一个绿色的画夹,看见一个穿黑裙的女人,黑裙在雾里静静地飘扬。画面上有一棵松树,还有一棵枝干苗条的小树,银色的树干上没一点疤痕。可小树倒下了,枯枝在它的绿冠上张扬,很像向天祈祷的一只手指。
女人接着画一个倒映着云的水洼。宁歌走到她身后,探着身看那细长的手指渐渐涂出一朵浅灰色的云。每个小姑娘都会有一个非常喜欢看画的时期,宁歌正好处在这个时期,她简直有一点崇拜。突然她感到自己摸到了一点异常柔软的东西,低头一看,是黑裙。这在夕阳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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