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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15 章(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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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丁丁愣了愣,放下肩膀说:“请你给我包一包,我不能这样拿呀。”

    女孩说:“这么漂亮的鞋,只有抬你的身价,包什么呢?”说着从地上抬起一大张弄皱的牛皮纸,拉过鞋来包上,再递给丁丁,“喏,包好了。”

    鞋包成了一块咸肉。

    那女孩还埋怨着:“这样有什么好看。”

    丁丁拿过纸包,走出去。

    华亭路上很挤,虽然天很冷,但许多人拿条薄薄的司马特裹住细腿,就这样既骄傲又心虚地在时装飘拂里走,接受小小的摊主们的审查。丁丁把鞋包拿在手里,又夹到胳膊下头,纸包哗地散开来,丁丁连忙去抓八十块钱换来的那双鞋,她索性把纸扔了。

    太阳终于出来了,它穿过没有树叶的枯枝,明明亮亮地洒了满地,那红鞋变得灿烂而温暖。有人经过丁丁身旁,拿眼偷偷地盯过来。捏弄着它,检查着它,丁丁把鞋带系在一块,吊在手腕上,把手插到衣袋里,啪嗒啪嗒地握着它往前走。

    走进一间冷饮小店,她用剩下的最后一块钱买了块三色冰砖,冰砖硬得完全像块砖一样,汩汩地飘出来冷气,她狠狠咬了一口。突然又想起来,那次考试,竟有一门不及格,坐在食堂里,又对着一碗不爱吃的海鱼,眼泪就一双一对地落在鱼身上。那时候真能终。现在不行了,痛得想叫,也哭不出来啊。

    这样的回到家,在浴室的镜子跟前反复地看着自己,怎么有点落魄样子?像才被人掏了钱包,又像那女孩一般地笑一笑,感到那笑容里,分明有种鄙意。

    去你妈的!她像建华那样骂了句。

    这时候,抗美还站在候诊的大厅里,她实在累了,但坚持不去坐看上去十分光滑的红漆长椅。远远地看过去,她的病卡已经放在最上面了。那个小母鸡喜眉笑眼地和人聊着天,抗美总觉得,那样的笑脸里,有着一张嘀嗒作响,但打得无味的算盘。她觉得自己无论如何不会有这样的表情,有时,也许像个突然被赶下树的傻熊,但不是算盘。

    在通往大厅的更为陈旧昏暗的走廊里,不断有人进出,那里的一些黄门小屋,就是诊室了。不知为什么,看到那些被擦得失去光泽的黄漆门,抗美想起了许多旧小说里被社会抛弃的肺病青年,睁着涂黑圈的眼睛飘过飘出,这时可巧她动了下身体,清楚地听到膝盖发出味的一声响。走廊里又有一些人出来,刚刚那个对小母鸡讨好的病男人,匆匆看着张处方出来,走到大厅口上,突然抬起头,茫然地看看大厅,然后夺门而出。

    外面阳光非常灿烂,真让人松一口气,那些树活泼地簌簌着,落下一片片黄叶子。

    小母鸡辛勤地聊着天,就是不叫号。

    又有人对小母鸡笑嘻嘻的,手里拿了一张卡,她踩着一双尖得犹如鲁迅笔下俗物穿的那种尖头鞋走进走廊,而后招招手,那人笑嘻嘻地进去了。黄门闪了一下。小母鸡又出来,仍旧聊天。

    抗美感到有火从心里腾腾地蹿到嗓子眼,她走过去,站在桌子前头,小母鸡看她一眼,又转过头去说,格外地昂着短下巴。抗美便用手指敲敲桌子:“可以轮到我了吗?”她听到自己的声音生铁渣一样。

    谁知小母鸡转过浮眉浮眼的一张脸,唱歌似地合着抗美的语调说:“还没有啊。”

    抗美往下盯着那张脸,脸上的眉毛拔剩下极细的一抹,眉眼之间一片雪白,像早先的寿桃点心。抗美说:“那怎么你能放熟人进去?”

    “我认识他,就先放他,不认识你,就得公事公办。”她索性正过身体来,打量处理品一样打量起抗美来,“你一身黄皮,神气什么啦?你来看病,还要别人给你鞠躬开门阿?一进来就搭豆腐架子,也不称自己的分量。”

    抗美抓起自己的病历卡,硬纸片一下子就捏皱了,突起的硬角抵在手掌里,刺激了抗美,她索性撕碎那张卡。

    小母鸡却轻轻一笑:“请拿到外面去,不要随地丢果皮纸屑。”说着站起来,拿了后面一张卡:“刘英萍,3号去。下头一个,乔家宝,3号。”

    人们从抗美身旁挤挤撞撞地拿了卡,急急向走廊里去,走在后面的,就跑起来,两条腿捣动着。

    抗美到底捏着纸屑走出大厅。外面又阴天了,天空和城市上空都流动着厚重的死气。而且,连那双红球鞋也不见了。

    中午其实只要做新鲜米饭就行,保姆走的时候,煮好了大锅的红烧肉什锦,只要把胡萝卜和白菜洗干净放进去就行。中午本来回家吃饭的小婶婶也宣布在单位吃食堂了,只有丁丁、抗美和爷爷。保姆是个不讲信用的红脸蛋姑娘,她说得好好的,她走后一定介绍一个同乡来接上,但她和那个嘴上的同乡一同消失了。抗美回到家,已经中午了,一路电梯上来,一路闻着电梯上饭盒里的香味。但回家一看,丁丁躺在沙发里看书,那双红鞋旗一样坚在沙发扶手上。两条细长细长,但很结实的腿。

    抗美回到自己的房间,房间里挂着丁丁的竞赛奖状,书架里放着丁丁从前用过的课本,床头那张刘胡兰像原来是让人撕了的,只是撕得不干净,小天使身上蒙着一层纸。抗美躺到自己的一边。

    家里没声音。

    听到楼下厨房里忙活的声音。

    楼外的鸽子飞得真讨厌,抗美翻了个身。

    厨房里更没有声音,听见丁丁走到走廊里,倒了杯水,又端回去了。抗美最后从床上爬起来,走到尽里头父亲的卧室门口,门里没有声音,她敲敲门推进去,房间里暖暖地生着暖炉,父亲坐在宽大的旧沙发里喝茶。抗美发现父亲日益地吃得少了,但喝得越来越多。父亲身后的搁物架里满是酒瓶,足有五六十瓶,全是汾酒。

    父亲遥遥看着她,她说:“爸,想吃什么?今天阿姨不在,我给您做点凑合吃吧。”

    “随你。”父亲说。

    抗美走到厨房里,经过客厅时,丁丁抬起头对她笑了笑,并把脚从扶手上拿下来。

    厨房虽然开着窗,但依旧充满了菜油的气味,墙也腻腻的,吊了不少黄芽菜和胡萝卜。抗美在水池旁边站了一会儿,把一棵黄芽菜放到水池里,一打开水龙头,水直冲到菜帮上,射得抗美满脸水,抗美连忙关了水,又把菜拿出来,举在手里冲,菜上沾着些泥,总冲不掉,她才会拿手去抹抹。

    她叫:“丁丁,丁丁!”

    “干吗?”丁丁远远地问。

    “你来一下好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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