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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18 章(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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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保姆,我认为,这是我从普通中学生生活中解放出来的最初一步。那还是个死读书为挤进某个大学的时代……”也许,这般的语气,太像阿信了。那也该碰上一个革命者,革命者总那么倒霉呐。

    半夜醒来,睁开眼,竟看到满地银光,顾峥嵘想了想,才明白这是在保姆小屋里,那是冬天的月光。月光的突然出现,使习惯了明天的顾峥嵘感到了不寻常,她爬出来弯下腰去看,果然是月亮,而且还是一轮满月,里面的桂树看得十分清楚,还有树下抬不起头来的忙碌的吴刚。月光像一股水流冲刷到顾峥嵘的身上,她伸出小而结实的手去接,突然地感动起来:她多么多么希望自己是一只冲天飞起的鸟儿,她简直急不可待了,难道,她就不能像妈妈那样,最后立于所有人之上,连奶奶都目瞪口呆吗?她突然特别地盼望马上就天亮,她好去做她想做的事,去经受她所需要的磨练。把一个木呆呆的中学生模样扔得很远很远,把一个尖子生的骄傲扔得很远很远,她突然想到了近旁的丁丁,从采访她的那一刻开始,她便看不起她,她在满地的月光里看到她远远胜过丁丁,在丁丁变成又穷又呆的某个科学家的那一天。

    她倒回到枕头上,对自己说:“连我们伟大领袖毛主席都说,时代不同了啊。连我们伟大的哲学家都说,适者生存啊。”

    这时,隔着走廊的客厅里,那老式的长座钟在报时,十二个响,但没有乌云遮住那月亮。钟声沉沉地在一团黑暗里,把这一天送到虚无中去,把虚无中的一天领到有声有色的人间来。

    在排着老式的玻璃吊灯的屋顶下,除了顾峥嵘,还有一个人也在枕头上听这似有深意但又平淡的钟声,就是抗美。一开始抗美只感到一股股久违而又熟悉的东西潜过暗夜拥来,后来才发现是钟声带来的。它使她想起好远以前的少年时代,那是和建华学妈妈送的王杰日记以及毛选不肯睡觉所听到的钟声。她俩都特意披着件衣服,把第一粒扣子扣在颈下,就像江姐的样子。每每听到钟隔着走廊响起来,都想到又赚到一个小时,而满怀了激情。

    一天又过去了,这一天一天叠起来的日子到哪里去了呢?除了感到它在心里在别人脑里在毁不了的档案里,怎样才能找到它摸到它?抗美把手从被子里伸出来,放到月光下像掬水似地握着,这就是握住了这一夜的现在?日子从哪里来到哪里去?

    在不夜的城市上空,浮游着一层湿湿的夜气,使路灯变得援俄而硕大,十二点以后,路灯像推倒的骨牌一般—一灭去,夜气立即变成灰白的雾气,这与月光搅和在一起的城市夜气阻缓了声音,使鸽子们在楼顶鸽棚里扑扇翅膀的声音放大变慢,响得很长,很长。

    这样柔软但凄迷的月光浸进丁丁家的客厅,涂抹在那控大钟上。大钟响亮地朝前走去,那三只斑驳了莹光的指针仿佛完美了。不知道该说它显得更旧,还是变得新了些。

    穿过夜雾,在更高更远的天空上,月光通明,把薄云都穿成了白色。吴刚清清正正地在里面砍树,一天复一天地砍那棵注定不倒的树,但他竟一天复一天地砍下去,在月明时,向世间展示他之所求。月亮的确亮得像一些晶莹的碎玻璃片。

    这时,抗美听到了一些极细小的歌声,仿佛是在房间的什么地方发出来的声音:好一朵美丽的茉莉花,好一朵美丽的茉莉花,芬芳美丽满枝丫,又香又美人人夸。她支起身体,但歌声却停下来,只听隔着壁柜和墙壁,客厅的大钟在走。于是她又躺下,发现月光青青地涂抹在她的手臂上,变得古怪起来。她动动手指,发现手指像遥远的一个小人,无声地比划着什么,要倾诉什么,但听不懂。

    渐渐的,好像又听见了那歌声在什么地方响起来,十分的凄凉,抗美仰在枕头上听着,脸上浮起一些笑。

    而丁丁在做梦,梦境最初是杂乱而且写实的,她看见陆海明背着很沉的一只书包,从龙门楼走出去,肩膀一边高一边低着。后来,看见许多练习纸,大张的,她甚至还清醒地提醒过自己,该做功课了,这么多天,统统地在抒情,实在的事一点也没干。

    后来,隔着窗子看到从街上长出了巨大的树,树只管往上长着,很快就长到了她的窗前,她听到在树生长的吱吱声里有人惊叫,但她却并不惊慌,树枝突然挤破窗子,玻璃和铁条全像纸屑一样飘下来,落在她身上。她觉得很疼,但极快乐,整个房间都充满了树挣破树皮和叶苞的碎裂声,仿佛有什么不断地坍塌下去。天色却明亮而厚重,有琉璃的黄色和从未见过的孔雀蓝,还有绯红在里面飞舞。接着,有树叶像兴奋的蛇一样吐着叶子尖向她伸过来,她发现树叶上的粗茎全像动脉一样欢快地跳动着,树叶非常之温暖。她心里知道就是“那个东西”来了,好像等待了好久,心里一直热烈地响应着,但她却不知道那是什么东西。在心里也有东西突突地向外涌着,但她也只是知道就是那个东西,“那个东西”。

    那片树叶很快地变大变厚,渐渐像张棉被一般,它蠕动着,发着声响把她包裹起来。眼前越来越黑,身上越来越热,像放到化学课的试管里加热还原的什么东西。她突然猛醒,想到2月29日,这是开学的日子。接下来的最后一学期据说是十一年半里最最重要的。

    她便醒来。很惊奇地看到窗上很亮,好像黎明,然后再知道,是半夜很好的月光。

    星期日六点半,厨房里乱成一团,由于顾峥嵘既跟不上丁丁妈妈的思路也跟不上她的速度,丁丁妈妈的声音总在一片铁器和碗盆的碰击声里尖锐地传出来,等好容易把一大锅汤放到煤气上,丁丁妈妈才抽身出来,这时候,不得不靠保姆的大家在对保姆的客气里,已经渗进了忍不住的火气。小婶婶乖觉地从厨房口跟到走廊里,软声对丁丁妈妈说:“累死了噢!啧啧。”

    水池里和水池旁边的大塑料桶里头,装满了丁勋单位提前发的春节食品,死了的鱼和活着苟延残喘不已的鱼,冻得奇形怪状的鸭子以及鹅,还有一个看上去又大又恶心的猪肚,早化了冰,猪肚上有一大块乌青,仿佛猪在临死前吃了好重的拳脚,还有活鸡,总算丁丁妈妈说鸡就不要收拾了,明天拿到自由市场的杀鸡摊上去。

    顾峰峰连忙唤了一声,连她自己当时都觉出,这一声“噢”,是多么得好吃懒做。她把还活着的花鲢鱼放到水池里,放了些水养起来,花鲢鱼仍旧大仰着白肚子,只是微微动了腮,顾峥嵘把它扶正,它又翻过去,拿眼绝望地看着她。

    丁丁妈妈转过头来吩咐:“小顾,那些丁勋拿回来的菜收拾干净,晾晾水,再放到冰箱里去啊。”

    顾峥嵘应着,暗自朝躺在地上的鸭踢了一脚,吃是多么没有诗意而且没有止境的一件事呐!碰到春节,真正每个人都变成了灌肠。多么的堕落!顾峥嵘心里想,拿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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