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2 章(2/2)
缓缓斜上去进大门的时候,有目光复杂的眼睛从敞开一点的车窗里往里挖,妈紧紧搂着顾峥嵘,顾峥嵘心里几上几下的,从来没有人这样搂抱过她,大约,这就是诗人们和歌唱家们说的妈妈的怀抱。
妈付的是兑换券,因而司机极客气地从车里道出来一句:“欢迎再来,小姐。”
妈牵着顾峥嵘的手走进大门,有保安小姐向她们亲切微笑,是和茶色玻璃大宾馆配套的亲切微笑。妈说:“我住锦江不自在,那种老房子叫人说不出话来。我最喜欢华亭,大,气派,现代。”顾峥嵘感到自己是一步一步飘飘地走进谢尔顿的电影里,伴音的,是妈妈极细极高的红皮鞋跟,妈走得不太轻快。
到了妈的房间,她就把那鞋从脚上拔下来,光脚踩到地毯上,那脚像下到场里的薄皮小馄饨一样,舒展开来,变宽变粗了,变成一双亲切有点蠢相的妈妈的脚。顾峥嵘看着妈妈微笑起来。房间里很乱,衣箱打开着,里面的衣服揉在一块,空调嗡嗡响的地方,晾了一条红花手绢。妈在箱子里翻出还没有拆包的一叠衣服扔到床上,说:“我先接你来,让你准备准备,收拾掉一点学生气。你先去洗澡,换上衣服,再去下面做做头发,我给你些钱,你去酒吧坐坐,呆会儿我们大概在那里谈生意,你先演习演习,到时候别显呆了。”说着,妈妈很满意地叹了口气,做生意难啊!
峥嵘探过去撕开包得极严的彩色玻璃纸,抖出一条长长的羊毛红裙来,那裙像南美人一样打了许多大褶,波浪般地在摆动。抬眼看见妈妈仰在沙发上,抓着一只鞋,深深地看她:“我就想看到你拆我给你的礼物的模样,我真看不够。”
顾峥嵘笑了起来:“妈妈,谢谢你啊!这裙子真好看。”
妈揉着脚,把脚裹什么似地裹小了塞到鞋里:“诗里怎么说的?冬天没给你的,春天全会给你端来。”
顾峥嵘没说什么,脱了衣服,走进浴室。浴室里有很大的不变形的镜子,很白的但不刺眼的墙壁,很舒服的,像个人躺卧时形状的浴缸,顾峥嵘真觉得在这些东西包围下,她的身体美得惊人。她放满一浴缸水,热水多起来的时候,水就发出微微的蓝色,她把自己泡进去,头仰在浴缸上,撩动水的时候,那水波漫上来,拨动着脑后的头发,这就是女强人带来的享受,这就是真正的现代生活。她想起丁丁家同样宽大,但不豪华也没热水的浴缸,感到心情渐渐昂扬起来,就像是迎风猛蹬着自行车那一刹那。
她哗地从浴缸里跳出来,裹在大毛巾里扭动了一会儿,感到浑身都干了,便去衣架上换衣服。妈给她准备了一套黑色的乳罩和三角裤,那些细细的,满是花边的黑色穿到身上,顾峥嵘突然感到了内心的微微裂纹,那是细布的白乳罩和软软的白短裤所无法替换的,那原本结实而柔软的身体突然有了许多的风情。顾峥嵘连忙套上内衣,再穿上黑色绸缎和假珍珠缀连的毛衣和红裙,打开门,发现妈妈已不在屋里,大概先安排去了。浴室门后放了一双红皮靴。顾峥嵘把靴子抓到手里,那靴子恐怕不是国内货,好轻。她光着脚在地毯上走着,看到床头柜上有一团揉得稀烂又团成一团的面巾纸,旁边还有一张用过的,想必还觉得没利用够,顾峥嵘拾起两团纸扔到烟灰缸里,心想:到底是卖馄饨出身的妈妈呐。
她放好妈给的一张大票,把靴子穿好,当她再站起来的时候,全身都紧绷绷的又软软的身子好像都被提起来了。她走过走廊,从清扫房间的服务生身边撩过,礼貌地给她的被单小车让路,走廊的地毯吸掉了所有的声音,又像电影开场。红靴的女强人在谢尔顿大酒店的高楼上急急走着。手里提着合同和公文。还有律师的电话号码。
在大厅里遇见了妈妈,妈妈身边是个矮矮的大胖男人,头秃了,好像眉毛也有些秃,眼睛虽小,却被多肉的眼皮紧盖着。妈妈的嘴张得很大地对他说笑着什么,她能听到妈的广东腔,妈是祖传的上海人呐,那个广东腔里有种殖民买办气,顾峥嵘心里暗想,那所有操着广东长腔的商人,都永远不能成为第一流的,真正高级的商人、她远远地看着妈宽颧骨的脸,看到了妈在这大厅里显出来的平民气,那所有的外国货都盖不下去的平民气或者说小商人气。一时,她醒悟过来,惊奇地发现自己并没有感到有什么失望和伤情,她的心仍旧平静,她心里还有一句话:我会比她出色许多。
妈妈看到了她,妈妈的脸一下子亮起来,她拖着那香港人的西装袖子迎过来:“何先生,我来给你介绍我的小姐啦。”
那香港人把顾峥嵘的手捏住,轻轻地摇了摇,而顾峥嵘却用力捏住一满把,利索地抖了一下,即放下。香港人睁开极亮的眼睛说:“小姐这样的人才,帮助你母亲发大财啦。”
妈在一旁拍着顾峥嵘的手臂说:“我让她来见见世面,许多事情还是要早锻炼起来的。你何先生不也是很早就出道,现在你不是有名的精明佬啊!”妈说笑着飞快地转着眼睛,“和你做生意,不敢喝酒呐。”
香港人哄地笑起来,去拍妈的肩:“你也是有名的女强人啦。”
经过的欧洲人纷纷回过头来看他们,顾峥嵘看到了一个黑发蓝眼睛的女孩,她像一道清水一样淌过。顾峥嵘扭过头去看,那女孩倒拖着一车行李,穿着和她早先一样的红球鞋,那鞋快快活活,纯纯清清地向前走远了。
妈引着他们往酒吧里去:“我先让你休息一下,等下江苏方面的程先生一起来吃饭,便饭便饭。”
香港人又大笑起来:“的确便饭。”
酒吧里幽幽地亮着些灯,外国气味更浓了。墙全用毛茸茸的威尼斯纸贴着,桌子是白白的,点着长而闪烁不停的白蜡烛。
来了咖啡,妈把一条鼓鼓的蛇皮钱包放在蜡烛旁边,搓了一把手。香港人很响地搅着杯里没化的糖,妈用匙尝了尝:“唔,不甜呐。”顾峥嵘却后背笔直地坐着,把匙子放在小碟里后,拿起杯子来轻轻喝了一口,她感到身体在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