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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28 章(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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着件格子衬衣坐在她床边。曾惠半个脸让枕头压得红红的,惊异地看着她说:“你又做梦了吧,叫得好吓人噢!’

    庄庆这才彻底从那熟悉的恶梦中醒过来,寝室的明亮灯光使她感到十分安慰。她看着曾惠,曾惠突然穿出这么件她从来没见她穿过的旧绒布衬衣,衣服又肥又大,敞着的领口露出了一截细细的脖子,她感到曾惠十分像宁歌的模样。

    曾惠奇怪而关心地注视着庄庆,她开始感到除了金剑党,这女孩心中必还有一个秘密的王国,骚扰她,陶醉她。曾惠冷得打了个寒战,说:“你没事吧,我得关灯上床了,冷死了。”

    庄庆连忙说没事了,一个恶梦。

    曾惠重新关了灯,床吱吱嘎嘎摇了一通,曾惠说:“庄庆,你怎么老做梦?上次也叫得好吓人,还哭。”

    庄庆仰面躺着,说:“我老做一个恶梦,高一开始就做这么一个恶梦。”

    曾惠说:“我在一O一中的时候看过同学里面传着看的弗洛伊德的书,叫《释梦》。专分析梦的,我给你圆圆?”

    庄庆惊喜地嚷了一声,她从高一就被这个怪梦所困扰。她一五一十地说湖,树林,大鸟和老妇人,说到老妇人满是皱纹的脸上呈现出来的表情,庄庆声音颤抖了一下,还有宁歌。

    曾惠却是做梦都没想到这女孩有着这样一个忧伤和渴望,恐惧和美丽交融混杂的内心世界,弗洛伊德的工具在曾惠脑子里怎么也组织不起来,庄庆却静静地在下面等着她说话,庄庆怀着女孩子的虔诚心情一声不吭地等着。

    “那老妇人,老妇人好像是和你生活很密切的一个年老的妇女。”曾惠迟迟疑疑地说。

    “我妈妈!”庄庆却像发现了新大陆似地叫起来,“我害怕我妈妈,她总轻视我喜欢的东西,她什么都不爱,也不爱我。她那样子好像全世界都欠了她东西没还。”

    庄庆停了停,最后倾诉的心愿借着遮掩一切的夜色爆发出来,她说:“高一的时候,洛阳一个军事学院来招生,我从小喜欢当兵,想去参加现代战争,我满心想去,但我妈不让去,说我昏了头,放着上海的大学不上,到山沟子里去,将来连脑袋都保不住的营生,把别人的事业叫营生。硬去招兵的女军官那儿把我的名字划掉了。从那以后,我和妈妈的关系就变了,好像压迫和反压迫民族一样,第三世界崛起。”庄庆咕地笑了一声,她感到自己一下子说得太多,不知不觉就把心打开了。她惊慌起来,拼命回忆自己都说了些什么。这个年纪,想说和警觉、自尊永远在一颗心里战争着。

    白色的夜雾在玻璃外变幻着。

    被庄庆鼓舞起来,曾惠又说:“你好像老在找一种纯洁而且光明灿烂的完美的东西,但找不到,而且怀着堕落的恐惧。”

    “这倒不是。”庄庆沉默了好一会儿,生硬地回答。

    曾惠等了一会儿,庄庆在下面一直没有出声。她轻轻叫了一声,在庆含含混混地应了一声,曾惠也就不说话,但她睡意全无。窗玻璃上有水珠急急打来,下雨了。庄庆并没有睡着,她闭着眼睛听着夜雨,刚才她觉得自己的最后一层衣服被曾惠的话挑开来,突来的裸露使她惊讶而且恐惧。她觉得活着是件多么困难的事,数不过来的困难。但她总是在找,因为寻找和倾听,活着便越发艰难;因为没有人帮助,活着成长着也越发艰难。她不明白她在渴望着什么,那心在半夜梦醒后竟是这样不宁。

    突然屋里一闪。亮得白昼一般,紧接着一声撕裂般的巨响响起,是春雷动了。这声巨响撕开了冬天和春天,震醒了冬眠的万物,大雨如注,闪电频频,一个个雷紧接着滚过来。寂静了整整一冬的耳朵猛地听到雷声,还茫茫然,紧接着,曾惠感到心里也有什么东西被震醒T。

    春雷隆隆地响,万物都睁开眼睛。

    第二次醒过来,是听到了急而愤怒的敲门声,敲在门玻璃上呼呼响。庄庆从被子里跳出来,问:“谁啊,谁?”

    “庄庆,庄庆开门””

    庄庆脸腾地红起来,对愣怔的曾惠说是我妈妈来了。庄庆一边应着,一边提过毛裤来穿上,收拾整齐了再去开门。曾惠坐起来,又躺下去,不知道该怎么办。庄庆的母亲站在门外,眼里最初的探究和焦急正在退去,恼怒火般地在她白净的,保养得很好但又显出凋败的脸上燃烧起来。她沉默地站在那儿,庄庆垂下头,扣着衣扣低声说:“进来呀。”

    母亲轻而稳重地走进来,从包里拿出粉红的饭盒,打开,里面装着结了油的红烧鸭翅和排得整整齐齐的生煎馒头。瞥了一眼躺在上铺的曾惠,说:“这屋里人味真大,你们就这么星期天享福啊。你知道我怎么为你担心的吗?我在床上坐了一夜,你也十七岁了。”母亲的声音很脆很甜,宛如少女,但话里有一种被教养压迫了的愤怒。

    庄庆低着头。

    母亲的怒火被这沉默和不交流煽起来,她低着声音问:“你为什么不回家?”

    庄庆轻声说:“要在学校做功课。”

    “家里不能做吗?听英文有录音机,做功课有你单独的一间房,这儿到底有什么抓着你,男朋友?”母亲讥讽他短促地笑了一声。

    庄庆脸喷红地猛抬起头来:“我没有男朋友,这点你是明白的。”

    母亲在与庄庆四目相对的瞬间张煌地调开眼睛,抿抿薄而线条秀丽的嘴唇,继而强硬起来:“你为什么不回家产’

    庄庆听到上铺曾惠轻轻的呼吸声,她被母亲逼迫得浑身燥热起来,被母亲当众责骂,特别听着母亲渐渐失去教养的约束,变得尖利起来的声音,庄庆感到羞愧难当。她调过头去看窗外,窗外经过一夜春雨,万物都清新而且蕴含勃勃生机,那风那阳光,像唱着歌跳着舞的孩子。从窗缝里挤进来清冽的空气和声音,那声音遥远遥远的,像满含着一时难以听清的含意。庄庆本来紧张羞愧的心里突然空旷起来,充满了一种倾听呼唤的企盼,她几乎忘记了妈妈满腹埋怨地盯着她。

    母亲看见庄庆脸上又显出惯常的出神来,母亲懂得女儿那个反抗的不服管教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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