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2/2)
这香客长相颇为俊逸英挺,身形高挺,一身汉人商贾的打扮,转身看见身后有官兵,忙不迭向仁多楚清行礼唯唯退在一旁,之后便退出了大殿。佛家虽云众生平等,承天寺虽然不拒百姓,但是普通西夏百姓见到贵人哪敢造次,这种情景在承天寺内每日都在发生,根本不足为奇。仁多楚清不紧不慢的取了香火,走到刚才那年轻香客跪着的蒲团前,给佛像上了香,然后便轻轻的跪在佛祖面前,衣袍完全将那蒲团遮了个严实……
离开承天寺,唐云长长的呼出一口气。走出很远,确定身后无人跟踪,才踱步进了崇宁坊。
兴庆府原本在唐代便已存在,不过那时候名叫怀远县,属灵州所辖,宋初时降格为镇。后夏主李德明看中了怀远城北控河朔,南引庆凉,据诸路上游,扼西陲要害的优越地理位置,派遣大臣贺承珍督率役夫,北渡黄河在怀远旧城基础上建新城,营造城阙宫殿及宗社籍田,定都于此,名为兴州。李元昊即位后又大规模的扩建了几次,改兴州为兴庆府,至此兴庆府王霸之气渐成,成为黄土高原上首屈一指的名城,有塞上江南之美称。
当然以党项人的工匠水平,兴庆府城内的街道布局仍是照搬唐代的风格,无法如宋朝那样创新,汴京城内那长达几十里的马行街根本就是西夏无法想象的。兴庆府城内有一片片的坊市构成,除了权贵们的家宅、王家宫室园林、寺院外,多数坊市内都是低矮土板房和土屋,看起来贫富泾渭分明。
崇宁坊内也有权贵居住,朱墙绿瓦,门戟森严,和周围的简陋房舍形成鲜明对比。此地乃是梁氏的产业,是当今国相梁乙逋的府邸之一。当年此府乃是惠宗宠臣李清的府邸,后来大安七年梁氏政变幽禁夏主秉常,血洗了李清满门良贱,这座府邸便成了梁乙逋的产业。后梁乙埋死,梁乙逋继任国相,虽然搬到了相府居住,但是这座府宅依旧属于梁乙逋所有。
唐云坐在对面的酒馆内,要了酒菜,一边饮酒,一边默默地注视着对面的朱门华府,以及大门口那盛气凌人的家奴仆丁,眼角的肌肉突然不自觉的跳了一下,额角青筋贲起,但是接着便收摄目光,平心静气低头吃酒。
倒光了酒壶中的最后一滴酒,唐云不甘心的又揭开壶盖摇了摇看了看,最后放下,盖好盖子吩咐会钞。
店小二点头哈腰的过来收拾碗筷,拿着空酒壶的时候眼角偷偷的扫了一眼唐云的手,便确定酒壶内已经多了些东西,接着手上也有些十分隐蔽的小动作,然后便好像什么都没发生般恢复常态,唐云见状便又说要包上五斤熟牛肉,再打一壶酒回去,店小二高声答应,接着收了宋钱三十三文,便下去了。
待回到家中,唐云掩好门户,将包好的牛肉打开,却见牛肉中有金叶子一叠,取出擦干收藏好,然后喝酒吃肉。
若是换了旁人,每天过着这种有如走钢丝般的生活,稍一错步便粉身碎骨,早就不堪重压精神失常。但是唐云不然,每次想到自己真正的目的,想到自己埋藏在内心深处的国仇家恨,就有股强烈的斗志支撑着他的信念,而且越是危险,越让他感觉到兴奋刺激,而心理上反而越沉着冷静。也许自己天生就是适合过这种在刀锋上跳舞的生活,天生就不知什么是害怕,现在不但吃得下睡的香,还有心情考虑眼前的局势。
梁乙逋和梁太后的较量已经到了最后的关头了,梁乙逋暗中打着御围内六班直的主意,显然是有武装政变的企图,因有元丰西征的前车之鉴,为防宋军趁虚而入,所以动乱的规模不会向大安七年那样波及全国,最大应该不会超出兴庆府的范围内,但是兴庆府的兵力全在梁太后的掌握之中,梁乙逋若真是有这等念头,那机会便只有一次,失败了就万劫不复。
他究竟有什么筹码,凭他自己的家丁私兵去强攻王宫吗?那不过是鸡蛋碰石头。还是想学唐太宗来次玄武门之事?怎么看都是他在兴庆府的力量占下风。
梁乙逋虽然为人粗鄙,但是绝不是笨蛋。当年经历过幽禁惠宗的血腥政变,他应该非常清楚什么才是决定胜负的关键。
在这个时候,他决不会浪费时间去做无用之事。
难道是那神秘的纲运时间表?宋军的那批纲运究竟是什么?梁乙逋费劲周折,绝不会是无用之物。唐云直觉,那批纲运的货物只怕是梁乙逋手中依仗真正改变力量对比的筹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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韩月看着面前的女人,心中一阵感叹。
谁能想到两年前和自己一起从辽国逃入宋境内的孙二娘,现在居然摇身一变,堂而皇之成为了汴京城内妓馆的老鸨,而且这假身份居然造的滴水不漏,瞒过了开封府。朝廷现在仍然把弥勒教列为严格禁止的邪教,但是汴京城内却有弥勒传人公然招摇过市,甚至在这里以各种各样的假身份常驻下来。
其实这也不稀奇,弥勒教自诞生之日起,便与绿林道有千丝万缕的联系。大宋朝虽然号称太平治世,但是绿林江湖却是无法消灭的。只要绿林一日存在,便总会有弥勒教生存的土壤。
面前这个孙二娘,韩月现在是不敢小看。
别看当年在辽国时对自己低眉顺眼的师兄长师兄短,那时候人在矮檐下不得不低头。现在却是在南朝的地头,可以说是她的天下。韩月可不会认为这个女人和自己有肉体关系搞过几次便对自己百依百顺了。似她这种江湖儿女,对礼法贞节这种事根本就不放在眼内,和她有过露水姻缘的男子都不知有多少了,在遇到自己之前,只怕苏延福和她之间也不干净。
不过自己现在和她的关系总算还不坏,京城的弥勒传人虽多,但是基本上是各支各的摊,一盘散沙而已。当年前辈们改朝换代的雄心壮志,现在早就被视为不可理喻的笑话。大家已经融入了这个社会这个时代,虽然多数还是做着违法的勾当,但是目的早已经变了。
像现在,孙二娘和他的关系,就有点像生意伙伴,而谈话的内容,也是一桩生意。
“师兄,非是我催你,不知师兄的墨宝何时能够完成。这可是六千贯钱,想来以师兄的手段,自是手到擒来吧。”
韩月心中自有计较,六千贯,这在以前是他根本想都不敢想的超级巨款,或许这辈子都不会有第二次机会让如此的富贵摆在自己的面前。当年自己做拦子马,打草谷大概一辈子也打不来这许多钱。人活一世,不就是为了钱吗。有了这笔钱,自己大概这一辈子都吃喝不愁了。
但是自己的画卷究竟为何如此值钱他也明白,这可不是能随便在大街上让人看的东西。想当年自己为什么在辽国走投无路?自己的家族一夜之间破家灭族,这是前车之鉴哪。
若是真的下定决心,自己只怕也要做好离开汴京的准备了。离开这个天堂一般的巨大城市,一辈子隐名埋姓,做个不知名的富家翁。
这样好像也不错……反正自己对于汴京的繁华总是觉得格格不入。离开了这里,去江南看看?或者去大理?西夏?天下之大,凭自己这一身本事,难道还无立足之地吗?
“师妹休要急躁,此事不日便成。只是愚兄今日特地来向师妹讨教些事。却不知这艳春图究竟是何人欲得之而心甘?此事关系重大,将来事泄,牵连深广,愚兄不想到头来死个不明不白。”
“师兄是信不过小妹吗?”
“师妹这倒是言重了,你我同门,焉有是理?只是近来师妹的童儿往朱家桥瓦子一带跑得勤了些,却不知是那富贵货行之中有何稀罕物?”
孙二娘一听便知到底还是被这个狡猾的好象狐狸一样的男子瞧出了破绽。不过她倒是问心无愧,本来此事她就没打算坑韩月,事成之后,六千贯的报酬是不会少一文钱的。
“你既知道,又何必问?”
“那富贵货行的幕后东家,可是这汴京城内的贵人,姓燕的,于宫内乃是举足轻重的人物。但是愚兄却听闻最近道上有人出了暗花想要查这富贵货行的底细,只因大名府一个姓卢的私商,这事却不知到底是何缘故?”
孙二娘听了吃了一惊,心想不会这般巧法吧?红娘子要查的人正好又和自己要办的事有牵连?富贵货行难道这么巧便是那姓卢的在京城的关系?
“这事倒不曾听说。”
“那我便奉劝师妹多多留神,莫给人算计了还不自知。愚兄答应的事自然不会食言,但是钱需先付,需换成等价的珠宝黄金。此事一了,只怕愚兄便要远走避祸,师妹也难脱干系,到时候天各一方,愚兄却是不耐等师妹慢慢兑现承诺。”
“此事小妹便可作主,从了师兄便是。”
“既如此,告辞。”
韩月拱手告辞,到得大街之上,皱眉思想了一阵,但是想来想去却总不得要领。不知这孙二娘到底是何打算,但是此事牵涉到宋廷宫闱之内的争斗却是确定无疑的。那富贵货行的后台乃是当今大宋皇后孟氏的乳母燕夫人的宗族,而自己的艳春图牵扯到的却是宋主宠妃刘氏。刘妃美貌绝色,风情无双,深受宋主宠爱,而孟后乃是当年高太后为宋主选的皇后,素来不为宋主所喜,刘妃与孟后争宠在宫内已经不是秘密了。
但是为何绿林之中有人要查富贵货行的底细呢?莫非是宫内的斗争延伸到了宫外来了?赵宋不是李唐,内宫的势力远不到这种地步。
不过想想自己,又何必操这个心。自己这好色风流的毛病实在是改不了了。来到南朝,好不容易安顿下来,又惹进了这等事里面。
当然对于此事,唏嘘归唏嘘,但是自己并不后悔。能够有幸品尝到天下身份最高贵的贵妇,而且还是绝色美女的肉欲滋味,能够看着身份尊贵神圣不可侵犯的大宋皇妃在自己的胯下纵情恣意的放浪形骸,用那羊脂白玉般充满诱人风情的肉体不知羞耻的讨好自己,承受自己近乎羞辱的玩弄,身份贵贱上的巨大反差带来的实在是至高无上的刺激享受。想来大宋朝一向号称自己是礼仪之邦,没想到其宫廷内之秽乱肮脏比之他们口中的蛮夷们也强不到哪去。
在此之前,自己不也是从没想到来到大宋还会有这样刺激的艳遇吗?谁能想到号称风华绝代的刘贵妃,竟是个外表明艳端庄,内心淫荡饥渴的浪妇呢?
普通百姓对于皇宫大内,有着天然的敬畏,普通百姓甚至官员,一辈子也不可能进入此处,这里是皇帝的居所。但是却有一等人,不是朝廷重臣,却能出入宫禁如等闲。
那便是他们这等僧道之人。
包括他的便宜师傅张怀素在内,能够出入宫禁,都是托了遂宁郡王的福。遂宁郡王乃是当今宋主的弟弟,出入宫禁自然如同等闲,而且这位王爷极其崇道,因为他的影响,宫内崇道之风也非常浓厚,韩月就是因为这个机会才“结识”了刘贵妃。
而且一进宫内,韩月发觉其实宫禁比他想象的要轻松的多,像他多次与刘妃偷情,恋奸情热之时也曾放浪形骸,但就是无人察觉,也无人敢于举报。那些传说中的班直侍卫、内侍、宫娥、女官仿佛都是睁眼瞎,依照韩月的估计应该有人察觉,但就是无人敢说。这样的事情,实在是令他感到不可思议,但就是偏偏发生在他的眼前。
也许皇宫那层神秘不可侵犯的面纱被揭去之后,内里也就是那么回事。牵涉到皇家宫闱内的丑闻,无人敢乱说,无法坐实其事,诬陷后妃的罪名可是要掉脑袋的。便是坐实其事,为了皇家的脸面,最终也免不了被灭口。如此一来,如何选择也就顺理成章了。
在市井百姓心目中,皇宫应该是最神圣最森严壁垒的圣地,若是听说有人进入皇宫和贵妃通奸而不被发现,简直是不可能的事情。但是世间往往越被人认为难以做到的事情往往做起来才会发觉出乎意料的简单。
当然身为此时的主角,韩月并不多紧张。自己本是辽人,又是弥勒后人,对于宋朝本来就缺乏应有的敬畏,在他的眼里,在汴京混得下去就混,混不下去就走。反正先把钱弄到手,女色玩够之后,才不亏本。
近期得设法再进一次宫才行,那刘妃已被自己弄得神魂颠倒,百依百顺,想来略施小计,便能达成目的。等她明白过来此事又何后果,自己早已远走高飞。
八月初一,汴京。
事情的发展到现在也出乎孙二娘的意料,她倒不意外韩月也知道了河北道上的事,红娘子那样的人物,人脉广泛之极,可说是黑白两道手眼通天的绿林巨擎,肯定不知她一个得到了消息。但是姓卢的那家伙居然是富贵货行的东家,居然和宫内有联系,实在是不得不让孙二娘警惕。
韩月手中的画为什么那么值钱,她大概也知道一些,此乃韩月旧病复发而已。有人要买,肯定牵扯到宫闱的斗争。
那么红娘子想搞这个姓卢的家伙,会不会是冲着他们红莲会来的?或者说也是冲着这幅画来的?应该不会,若是如此,对方一开始便开门见山即可,何必绕这个弯子?以红娘子的势力,想和红莲会为难,乃是轻易而举的事情,红莲会根本不是对手。
也就是说,自己同西夏那边的联系,并没有曝光。对方并不是冲着自己来的。
鬼樊楼调查的结果也是令人惊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