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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4 章(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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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做吧。

    教室里安静极了。大概大家都有一点感动。何老师的脖子皮肤都松了,从漫不经心地整理的头发里透出来,挺可怜的。她和陆海明一样不修边幅,没有一点中年妇女的风韵。

    突然,她像从水底浮出来一般用力摇摇头,转过来,责任重大地环视着我们大家。满教室蚕吃桑叶一般的翻纸声一定使她高兴,我也故意翻过一页本子。她远远朝我点头,使劲地点。我心里却难受极了,做呢不情愿,不做呢又内疚。横竖都不得安宁。心里越来越烦。

    陆海明的头发真脏,全粘在一块儿了!我听他说一到复习考试就不洗头不洗澡,当时考龙中时他也这样,怕把好运气洗走了。这是什么话!

    晚自习好容易结束了,好容易!我第一个站起来,尽心尽力喘一口气。

    何老师跟在我后面,吓得庄庆择路而逃。她把手搭在我肩上,重重地压着我。路过龙门楼时,何老师突然说:“宁歌,我来带你去看着龙门楼碑。”

    我早看过了。进校的第一天就看过了,告诉我们,这学校建了一百多年了,历来就是出名人出秀才的地方。那碑上刻着繁体字,显得那么古老那么有身分,像古董。那一次我还记得何老师的脸,她眼睛很亮,有一点庄严,有一点激动,很像堂吉诃德。

    碑还在那儿,月亮光使它变得沉重起来。何老师轻轻夫抚摸它,说:“我们这个学校为中华民族输送了一百六十八年的优秀知识分子,现在你们都是千挑万选出来的栋梁之才啊!宁歌。”何老师的衣领在明亮的月光里露出了筋筋缕缕,不知怎么的,我觉得她像个狂热的修女,她靠在碑上看我,“宁歌同学,我对你寄托了很大的希望,希望你能发奋努力,跟上大家的步伐,将来做一个无愧于古老龙中的好学生。你一定要努力,不能再糊里糊涂的玩啊看闲书啊,为了龙中,老师对你也要严格要求。来,你看看这碑。”

    我只动了动,我知道背面刻着从龙中走出去的许多名人,那些名字像魔法一样使龙中在世人的眼里光彩夺目,但殊不知这光彩也烤焦了许多人的天性。

    高而平扁的龙门楼仿佛向我倒来。龙门楼啊,到了这里,就得拼性命跳龙门了。中国这个关于龙门的传说实在太可恶了!

    何老师殷切但不容置疑地看我。她像龙门楼~样,高大,目标明确,不容反抗。她从来就以为她是我的指路明灯,可我觉得她不是。

    “好吗宁歌?”何老师问。

    “好的。”我屈辱地说。

    龙门楼里风声萧萧。

    九点半熄灯的时候,大家都合衣躺在床上,等舍监老师查过走了,宿舍大楼的门哗啦啦地关上了。校园里静下来,远处农田里的蛙声响成一片传过来,校园仿佛变成了一大片静静的麦田。我的心也有一点安静下来。

    十点到了,舍监老师大概睡觉了,丁丁带头,悄悄起来,背了书包,拿了小凳,到走廊里去加夜班。一到考试,大家都这样。隔壁寝室里的人也纷纷出来。长长一条走廊,窃窃私语声从这头传到那头。连漫不经心的庄庆也点蜡烛了,滚烫的蜡流下来滴在手上,她直叹气。

    我欠起身来看看,她们都在膝盖上做题,计算纸有心电图纸那么长,背弓得像大虾,真正是延安精神大发扬。复习题大约数我做得最少,别人都在勤勤恳恳地用功。别人会赶到我头里?我得远远被大家甩在后面,我真朽木不可雕也了吗?我把门打开,让走廊的灯光照在我床上,就躺在床上做题。丁丁探进头来说:“灯光会从窗上透出去的,老师发现要罚红旗!”她是室长。

    我说没事,老师的梦已经做到苏州了。你没见晚自修她都睡着了吗?

    做了一会儿,突然听到校园的小路上有人轻轻在说话,是何老师的声音!我光着脚就往地上跳,一脚踢上门。庄庆的反应也快,紧跟着吹灭蜡烛。罚红旗了,这星期的操行分就够呛。

    舍监老师的声音:你看这些同学,住到要初三了还不遵守纪律。

    何老师的声音:为了考好知道拼命了,真正的刻苦了,放她们过去吧。

    倒也是。舍监老师熄了手电。

    我脚心一片冰凉,闻着满屋子蜡味,说不出的难过。遥远天上的星星是淡黄色的,它像一个离我无限遥远但无限美好的愿望。

    1985.12.4.

    天还没亮,大地在宁歌脚下静静散发着熟睡的呼吸。这是新造起来的住宅楼最高的一层,第七层。黑暗里弥散着水泥的潮湿气味。宁歌打开窗子,天上仍旧有星星,淡黄色的,淡得像一滴奶渍,更遥远了。窗外全是静静的未知的黑暗。宁歌听见有夜鸟睡意朦胧扑打翅膀的声音,她认为是天使降!临的声音。她心里涌起一阵欢乐,那是孩子盼望新年一样的欢乐。

    宁歌借着黎明第一线灰白的曙光在墙上写下最后遗言:一时的痛苦换来永恒的自由。

    她把身体像扔一件旧衣服一样,漫不经心地从窗口投下去。

    1985.12.14.

    何老师又伤心又疑惑又不甘心表现出疑惑地说宁歌自杀了。她说宁歌同学的自杀有社会原因,也有自身原因,宁歌同学的世界观是灰色的,我尽心挽救,但没用。她嘴上又是一圈溃烂的泡,说话太多,伤口裂了,缕缕血在嘴里,咸咸的。

    站在讲台上,看着空座位,那儿再也不会有一双独立不羁的眼睛陌生地看着她,反抗地看着她了。她忽然想起来她刚毕业的时候,她唯一的永远的情人在她的纪念册上说:浪漫的瓦尔瓦拉。她认为有点讽刺,当时却没说,那时丁香树开花开得不一般。因为她太瓦尔瓦拉了,他就爱上了别人。但她却没垮下去,她有许多孩子依恋的眼睛温暖着,当男孩女孩围在她身边和她一块去看龙门楼的碑,当她在静静课堂里走过每一个黑发覆盖的头的时候,她全心都充溢着神圣和伟大。她是神。她多少次立志就这样做一辈子人类灵魂的工程师,但现在她班上的学生挣扎到死,她却没明白过来是为了什么。

    她发现丁丁、庄庆和王学明,他们眼睛里有一种和宁歌差不多的东西,一种冷酷,一种再也不崇拜的宣言。这一代已经完全完全的不同了。

    高二班上的同学在议论,听说初中有个女生和流氓鬼混,不能自拔,就自杀。“真低级,给我们龙中丢脸。”一个圆圆脸的女生义正辞严地说。当人与人互相不理解的时候,就是同龄,心的距离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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